李定国倒是有些不满意此番的战果,这些明军人数不算多。
而且审问俘虏之后,那个领头的官军是左良玉麾下的将领,只是偏师。
尤其是围困这波官军之后,其余官军根本就没有救援的打算。
他已经给了这波官军挣扎的机会,且故意放跑了几个信使去求救。
但偏偏无人来援!
李定国不觉得自己冒充张献忠的消息走漏了。
最终只能怪罪于明军的传统技能: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如此想来,在逻辑上便顺通许多。
李定国取得了大胜之后,给了杨嗣昌极大的压力。
毕竟左良玉不听他指挥,对战张献忠打了打胜仗。
汪云凤听了他的指挥,对战张献忠,被打的全军覆没。
如此战果对比,更加让众将对杨嗣昌的军事指挥能力不相信了。
此人要是真有指挥能力,在清军入塞的时候,为何还会毫无作用?
让清军掳掠那么多还平安顺利的返回辽东,甚至连最能打的督师卢象升都战死了!
先前杨嗣昌制定的十张网计划,抓住了高迎祥不是挺有成效的!
怎么亲自指挥作战后,他就变得如此拉了?
左良玉、李国奇、郑崇俭等人皆是为自己没有听从杨嗣昌的调令,感到庆幸。
什么叫做穷寇莫追啊?
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杨督师果然没有洪卢二人强。
在他的指挥下作战,迟早得被他给坑死喽。
杨嗣昌初出茅庐第一次当督师,但底下的军将们可不是第一次给督师当打手。
但杨嗣昌不觉得原因是这样,还在他身上,错的别人,绝不可能是我。
他堂堂督师,身负皇命,打了败仗,这锅能按在自己个的头上吗?
要怪就怪底下的诸军不配合。
若是大军齐发入川,那张献忠如何胆敢设伏?
不遵从他调令的那么多人,杨嗣昌思来想去,先把左良玉给排除在外。
毕竟这个人是有能力的,以后剿匪还得用到他。
挑来挑去,他发现陕西总督郑崇俭可太适合背锅了,就是此人畏战不前,才导致大败。
杨嗣昌在崇祯手底下效命如此长的时间,对于“分锅”的经验是极为丰富的。
于是,崇祯就接到了汪云凤全军覆没的消息。
以及杨嗣昌弹劾郑崇俭的奏疏。
他才得知本来剿匪进展好好的。
但是主要是因为郑崇俭,抽兵回河南是导致失败的主要原因。
崇祯小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杨爱卿为国家奔走年纪轻轻便须发皆白,你郑崇俭还敢拖他的后腿?
整个大明,谁不知道杨嗣昌是朕的宠臣?
敢跟他作对,你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崇祯立即下旨把郑崇俭革职查办,命令丁启睿前去代理军队,顺便请他来诏狱反省。
再命令御史核实郑崇俭说他有病的事情,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就待在诏狱这辈子都别出来了。
谁敢不配合杨嗣昌剿匪,必定受到朕重重的惩治!
郑崇俭万万没想到皇帝已经偏听偏信到了这种地步,造成这种局面的人主要就是杨嗣昌。
可陛下似乎根本就没想过。
四川巡抚陈士奇的情况,比郑崇俭更糟。
杨嗣昌原本想把张献忠、罗汝才围歼于楚蜀边界的竹山、竹溪、巫山、大昌、大宁之间,怎料突然遭遇大败!
“张献忠大军”解决追兵后,直逼重庆。
川西还有锤匪,两方若是会和在一起,那围剿的难度,会指数级增长。
杨嗣昌对陈士奇非常不满意,直接发檄问陈士奇。
你用何兵防守?
何兵出战?
兵若不足,从何处征调?
守兵有何补充?
陈士奇似乎全然不知,根本就不做理会。
事到如今,有本事你杨嗣昌就来撤了我。
反正到了这个地步,这个仗,没法打了!
在大兵压境之际,陈士奇借口上中下马渡水浅地平难以坚守。
退守水寨作为第一道防线,令部将邵仲光守卫,而在鱼河洞等处,各分兵三四百人守卫。
杨嗣昌的监军万元吉以兵力分散为忧,建议收缩防线,陈士奇仍固执己见。
万元吉派人通知杨嗣昌,这样无异议把重庆以及周遭险峻之地,拱手相让于锤匪和张献忠部。
杨嗣昌也一道奏疏请求皇帝罢免四川巡抚陈士奇,然后直接派人把陈士奇给收押了。
他准备亲自前往重庆应对接下来的战事。
当然崇祯接到杨嗣昌的报告,君臣二人配合默契,立即下来逮捕陈士奇。
也一同来京师的诏狱反省。
只要在围剿贼寇这件事,谁胆敢不配合杨嗣昌,全都下狱没商量。
“张献忠”率军至渡口,轻取马渡,守隘将领邵仲光吓得直接带头逃跑。
杨嗣昌亲自率军入川,在巫山遇见了请罪的邵仲光。
他直接用尚方宝剑阵斩了部将邵仲光,且把结果通知到了左良玉等人,以此来震慑诸多官军。
别以为我杨嗣昌不敢用尚方宝剑杀人。
杀鸡儆猴!
可左良玉、李国奇等人可不是任人宰割的文官郑崇俭,手下都是有实打实的兵马的。
他们更不是杨嗣昌能吓唬住的猴子。
只要尚方宝剑不砍在我的脑袋上,那我就不听你的话。
毛文龙的旧事,让许多将领都有了防备。
大不了,爷去投锤!
反正在川中也离得近。
可是“张献忠部”席卷川东,大明守军纷纷空城而遁,全蜀大震。
杨嗣昌急忙带领人马进驻重庆,下令各路将领来此地会师。
然后就算杨嗣昌杀鸡儆猴,可大明的各路将领依旧是按兵不动,虚与委蛇。
左良玉对于杨嗣昌的不知死活,更是充满了不屑。
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他竟然还敢率领士卒进驻重庆?
在左良玉看来,重庆早就成了锤匪的囊中之物,这个时候去重庆汇合,那指定是羊入虎口,被锤匪一锅端了。
所以傻子才会去重庆聚集呢!
李国奇则是怨恨杨嗣昌出尔反尔,还把他的顶头上司给罢免了,更是不想应约。
只要左良玉的病没好,那我的病同样也没好。
底线就是如此的灵活。
杨嗣昌能调动的人不多,待到他进了重庆,接替陈士奇的防线后,大为震惊。
因为重庆仓库里也没有多少粮食,川兵士卒虽多,可皆是面黄肌瘦,再也不见一丝可战之力。
杨嗣昌甚至都觉得陈士奇是故意激怒他,想要被罢免然后离开这个地界。
尽管局面如此严重,但他仍旧没有放弃。
张献忠部与锤匪一西一东汇聚在重庆,杨嗣昌站在城头,觉得要分化他们之间一点都不牢靠的联盟,才是最为要紧的事。
故而杨嗣昌宣布赦免罗汝才以及锤匪在川地领头人李定国的罪行,愿意投降者授予大明官职。
但唯独张献忠罪不可恕,有能擒获张献忠者赏银万两。
杨嗣昌派人到处张贴这个榜文,意图分化锤匪与张献忠之间的关系。
“张献忠”看见杨嗣昌如此行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贺兰也在一旁笑道:“那杨鹤儿子也是个蠢笨之辈,被你给蒙在了鼓里,他不知道此时锤匪李定国与张献忠是同一个人吗?”
李定国止住笑声:“既然他先出招了,那咱们也得出手。”
“按照大帅的意思擒获他赏十亩地,贴在他床头?”
“不不不。”李定国连忙摇头:
“他既然认为张献忠和我是两个人,那就按照张献忠的口吻继续误导他。
好歹也是个督师,我觉得他怎么也能叫来更多的明军士卒来助他。”
杨嗣昌安排分化起义军的手段布置下去之后,第二天便在他的行军衙门房间外发现张献忠的传单。
纸上的内容是:“有斩杨嗣昌来降者,赏银一钱。”
杨嗣昌拿着这张纸瞠目结束。
他万万没想到贼子竟然就在他身边,若是趁着晚上熟睡的时间要了他的命,那也是可能的。
故而杨嗣昌怀疑左右都是张献忠的谍子!
杨嗣昌大肆寻找谍子,不仅没有找到,反倒把所有人都给惊住了。
重庆城当中竟然有张献忠的谍子?
可是那些士绅认为不应该!
要是有人时不时的在夜里喊西北锤王贺今朝来了。
大家从最开始的惊疑害怕到能正常入睡,都有些习惯了。
可是张献忠的谍子也入了城,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重庆的城防怎么跟筛子一样?
除了明军的援军不能来,剩下的反贼都能进来!
就算朝廷督师在此也不能杜绝!
自此杨嗣昌就算是在重庆县衙当中睡觉,身边也要有亲兵帮他守夜,甚至连自己吃饭前都要有人先尝一尝。
他作为督师,若是被贼子所害,那必然会导致前功尽弃,且朝廷颜面尽失。
在锤匪军事攻势与心理攻势的双重失败,使杨嗣昌苦不堪言。
他奏疏中向崇祯大倒苦水。
“蜀兵之脆,蜀将之愚,无人能及!
贼在绝地,无生之路有死之心,拼死恶斗。
无论张献忠还是锤匪都是凶狡之中的凶狡,他们练成了宁死不降的贼种,臣不能躬亲与之争命,万死有余。”
总之这伙积年老贼再也不会投降朝廷了,个顶个的坏透了。
杨嗣昌对“张献忠”心存余季,原先的锐气早已荡然无存。
毕竟出征前信心十足要搞死张献忠,可在实际操作当中呢?
他这个督师受到自己麾下军将的处处掣肘。
终于有幸体会到了卢象升的难处。
最重要的是杨嗣昌觉得自己的小心脏有些受不住了,那张献忠未免有些过于厉害。
竟然把反击的条子贴到了房子门口。
这可比他的命值一钱银子要更有侮辱性,威慑也更大!
崇祯见杨嗣昌如此泄气,只能选择给他一些担子压一压激励他,要他戴罪自赎。
杨嗣昌一看皇帝要怪罪自己,他立即上书辩解,这个锅我可不能背:
“嗣昌用兵许久,荡平未奏,此非谋虑之不长,正由操心之太苦。
尤其是贼情瞬息万变,如今在数干里外征战,机宜尽出嗣昌一人。
文牒往返动逾旬月,坐失时机,希望陛下不要怪我还没有立即剿灭张献忠,结束战事。”
言外之意似乎下属将领个个都是酒囊饭袋,只有他一个人在苦苦操心。
但他毕竟是一介书生,对于行军作战是外行。
每天常与幕僚饮酒赋诗,见到蜀中风景还流连忘返。
杨嗣昌从最开始的信心满满到如今开始摆烂的状态,就是李定国的那么一封一钱银子的文书。
让他觉得身边的人,谁都不可信。
这些忠心为大明做事的忠臣们,大抵都有一个从我能拯救大明,到最后开摆的心态。
无一例外。
纵然是最受崇祯信任的杨嗣昌,如今也是这种心态了。
只不过卢象升的摆烂是寻死罢了,因为活着看着大明一步一步落入余晖,比杀了他还要难。
左良玉等人依旧不听他的调令入川,杨嗣昌想要有所作为都不可能。
他更看不上那些颇为瘦弱的川兵,这种士卒纵然上了战场也是第一个掉头就跑的,没什么用。
杨嗣昌想要的是能打的军将,可是能打的军将,如今都不鸟他了。
他麾下唯一可靠的勐如虎也只有五百精骑兵,到了四川也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
不要说杨嗣昌不努力,他九次调左良玉入川都被放了鸽子,其余明军诸将也都是畏惧不来。
有本事你就跟皇帝告状去,他撤了我正好,谢谢你的大恩大德,饶过我一命,没死在你的手里!
无论是谁的调令,我绝不会入四川与锤匪厮杀的,更不会随你杨督师一起重庆送死。
反正你杨嗣昌别的本事没有,就会向皇帝告状罢了。
所以杨嗣昌无论是招抚,还是剿杀,都没有什么成效。
反倒被他部下,以及面对的反贼不约而同的给反将一军,下不来台。
幸亏杨嗣昌还是个佛门信徒,常拿出《法华经》当作法宝。
说它可以诅蝗已旱,叫地方官如法炮制,还自鸣得意地将此举上报朝廷。
此时的杨嗣昌脑袋已经不清醒了,竟然会上书这种玩意。
要是以前他哪有时间念经,日日夜夜都想着如何拯救大明,剿灭贼寇。
朝中诸公听后哀叹:“他杨嗣昌手握重兵管厮杀之事,却要临阵念经,如此行径,怎么能够灭杀诸贼?”
所渭“征战机宜尽出嗣昌一人”云云,恰恰暴露他的刚愎自用。
崇祯心中也极为难过,杨爱卿他到底是怎么了,如何变化这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