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椅子,一支话筒,一束灯光。
这就是全部了。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味道,就连空气之中漂浮的光影与尘埃似乎都依旧带着时光沉淀下来的熟悉气息,岁月荏苒,有些事情依旧保持了原本的纯粹模样,点出物是人非的核心奥义——改变的终究是人。
息息索索的低低交谈声在先驱村庄涌动着,然后就有人走上了舞台,背着一把吉他、抬着一个键盘走了上来,轻车熟路地将键盘放置好,插上音响、对准话筒,忙碌完毕之后,这才调整吉他的位置,安坐下来。
调整话筒、调整坐姿、调整琴弦,一系列动作显得非常娴熟,甚至可以隐隐察觉到一丝怡然自得的惬意,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专注而投入,就如同匠人一般,一心一意地倾注在自己的手艺上。
正在喝酒闲聊的酒客们,不经意间朝着舞台投去视线,觥筹交错之间的笑容就这样缓缓凝固在了嘴角,转变成为一丝丝疑惑,有些惊讶也有些困惑还有些迟缓,有些人面面相觑地交换视线寻找答案,有些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舞台之上的身影,有些人则四周寻找着斯坦利的身影试图找到一个答案。
当然,更多人依旧沉浸在对话和闲聊之中,然后隐隐可以感受到酒吧里的气氛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陆陆续续地,视线就朝着舞台投射了过去,不由又陷入了相似的状况处境之中,没有人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满头都是问号等待解答,甚至没有时间表示震惊和意外:
谁能够说明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渐渐地、渐渐地,注意力缓过神来,然后也就释然了——这需要意外吗?这值得意外吗?这是意外吗?
答案……似乎好像仿佛可能大概也许……应该是否定的。
那是蓝礼-霍尔。
刚刚在戛纳第二次斩获最佳男演员的蓝礼,不断创造历史、不断书写奇迹、不断打破观念的蓝礼,当今世界影坛首屈一指的蓝礼……但正是这个独一无二的蓝礼,同样也是从先驱村庄走出来的蓝礼。
没有人应该忘记也没有人会忘记蓝礼的曾经。仅仅一年多前,“醉乡民谣”的上映再次唤醒了人们关于先驱村庄的记忆;那么今晚,蓝礼的再次现身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延伸,没有人应该感到意外和惊讶。
一切都是如此……似曾相识,从电影画面闯入现实生活,从口口相传的传闻演变成为眼前真实上演的剧情,那种半真半假、如梦似幻的微妙质感,让先驱村庄也变得奇妙起来,就如同进入伍迪-艾伦镜头底下的“午夜巴黎”一般——也许,这是午夜纽约,黄金时代的时光在缓缓流淌着,让人沉迷又沉醉。
“嘿,晚上好。”
蓝礼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轻轻耸了耸肩,“抱歉打扰了你们的原定计划。现在东部时间已经接近午夜,按照惯例,今晚的现场表演已经全部结束,接下来就是你们享受自己时光的美好时刻;但我死皮赖脸地向斯坦利争取到了一点点特权,登台在这里享受片刻的镁光灯。”
这当然是玩笑。
其实是斯坦利主动向蓝礼发出邀请,询问蓝礼是否愿意登台演出,享受片刻属于自己的时间。
蓝礼答应了下来。
“其实,你们可以完全无视我的存在,继续享受属于你们的夜晚,相信我,我会让自己尽可能融入背景的,你们不需要倾听我的无病呻吟。无视就好。”
蓝礼的轻松写意让尼尔吹起了口哨,现场低低笑声之中,尼尔扬声吐槽道,“少说废话,赶快表演。”这让顾客们笑得越发欢快起来,此起彼伏的催促声和调侃声让先驱村庄洋溢着一片轻松,好不热闹。
这就如同先驱村庄数不胜数的夜晚一般,没有什么意外也没有什么特别,酒客们就这样放松地享受表演。
“闭嘴。你们付钱难道不就是为了听我在这里自怨自艾的糜糜之音吗?”蓝礼干脆利落的反驳让现场一片哄笑声——
蓝礼这是在吐槽某些歌手或者艺人“过度分享自己的私密生活”吗?
这就显得非常非常有趣了,值得深入挖掘。
“我可以在这里絮絮叨叨三十分钟,但显然……”
“请继续絮絮叨叨。”舞台下的呼喊打断了蓝礼的话语,然后整个酒吧响起了一片哄笑声。
蓝礼也不慌张,挑起了眉尾,“我怎么不知道,先驱村庄什么时候也开始单人脱口秀之夜了?”
“只为你!”舞台下依旧有人喊话。
一片哄笑声之中,蓝礼露出了一个扼腕的表情,“但遗憾不是只为你。”如此硬碰硬的回应让整个酒吧都拍掌大笑起来,然后蓝礼紧接着说道,“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而这是我的舞台,所以我猜你们只能忍着了。”
笑声根本停不下来。
蓝礼不是那种话横行霸道的语气,而是调侃打趣之中带着一丝得意,那种微妙的差别让现场确确实实具备了单人脱口秀的质感。
“呼,很好,我现在准备开始唱歌了。提前预告一下,现场禁止录像,否则我随时都有可能走下舞台以肢体冲突的方式提出警告。我想,你们应该不希望先驱村庄成为最新一部‘洛奇’续集的拍摄现场。”
蓝礼信手拈来的幽默感让酒吧午夜时分的气氛推向了高/潮,微醺的状态熏陶着现场空气,令人沉醉。
转过身,蓝礼的双手放在了键盘之上,挂在肩膀上的吉他微微有些沉。
蓝礼有些迟疑。
他应该表演哪首歌曲呢?“醉乡民谣”原声带?“堂吉诃德”?亦或者是……
其实,蓝礼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准备做什么,斯坦利提出请求,他并不抗拒,于是就点头答应了下来;但具体原因是什么,又应该怎么做,他根本没有认真深想过。也许,就应该如同当年的替补舞台一般:
享受就好。
没有必要思考那么多的理由和原因,也没有必要纠结背后的意义和形式,只是放松下来……享受就好。
肌肉稍稍松驰些许,指尖就落在了黑白琴键之上,叮咚作响的清冷乐符在鹅黄色的聚光灯之下缓缓流淌。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琴键音轻轻敲打在心房,浓烈的情绪就如同袅袅青烟一般蹿升起来,隐藏在胸腔里错综复杂一言难尽的情绪透过指尖的力度传送到音符之中,晶莹透亮的旋律符号缓缓流淌出来,扑打翅膀,安静驻足。
渐渐地,就这样安静了下来,万籁俱寂的那种。
酒吧之外,依旧可以捕捉到车辆引擎的声响和醉汉呼喊的噪音;酒吧之内,仍然残留着低声交谈的声响和炙热沉闷的气息……这些杂乱的琐碎声音,没有消散,却越发反衬出了声线和呼吸的安静。
放慢呼吸、屏住声音,就这样在旋律的动人与曼妙之中沉静下来,静静地注视着舞台聚光灯之中的蓝礼,孑然一身的蓝礼。
斯坦利的鼻头莫名发酸起来,他可以察觉到蓝礼的茫然与困惑,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帮忙,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候着先驱村庄,站在原地,如同西西弗斯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推动着那永远都推不上去的石头。
注视着蓝礼,光阴回溯,仿佛又再次回到了那遥远的过去,那个带着明朗笑容的年轻人是如此纯粹又如此真诚,眼睛里的明亮,让他心生羡慕又难抑向往,他说,他叫蓝礼-霍尔,一名演员。
“长久以来只是一场狂热,浑身冒汗冲动上脑的信徒。”
蓝礼开口了,那朴实无华的嗓音没有任何修饰,却将隐藏在灵魂深处的失落与茫然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只是一场狂热,如同发烧一般的狂热,怀抱着一颗赤子之心地追逐梦想,大汗淋漓地宣泄所有,冲动与热情占据了大脑,如同走火入魔的信徒一般,不管不顾地冲刺着,但跑着跑着,却不知道自己正在朝着什么方向冲刺,只是坚信着一个虚无缥缈的“信仰”,然而飞蛾扑火般地、玉石俱焚般地追逐着。
等到某一天,发烧退热了,激/情消散了,回过头来、却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那么,又将如何?
梦想,真的存在吗?又或者说,真的具备意义吗?一直以来的苦苦追求,又到底正在追逐什么呢?
生命,意义何在?
那种茫然是困惑与挣扎,更是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自我迷失的痛苦,就如同思考“自我存在意义“而陷入疯狂的尼采。
当我们开始质疑自己存在的时候,那么这个“自己”是否真的存在呢?亦或者说,曾经以为的那些存在都只不过是虚幻而已?更重要的是,我们又应该如何求证呢?我们到底应该如何在虚幻与现实之中寻找到真实呢?
如果寻找不到,那是否会如同尼采一般,最终亲手将自己埋葬呢?
斯坦利安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无法帮助蓝礼,因为他根本无法触碰到蓝礼的高度,他甚至无法理解蓝礼的困惑。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守在原地,坚守着先驱村庄,然后告诉蓝礼,他的坚持是有意义的,这就是全部了。
但眼眶依旧微微发热起来,心脏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