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王英从屋里将准备好的存折拿了出来,“娘。”她将存折递到孙秀芳的手上,“大勇单位里给了九百块钱的抚恤金,我留了五百,这四百块钱我想给你留着傍身,你年纪大了,手里有两个钱踏实,你留好,谁也别给,自己用起来方便。”
一提到钱,瑞民的耳朵支棱起来,眼睛落在存款折上不放,心中庆幸幸亏自己回来了。
孙秀芳跟着王英过,根本花不到钱,家里缺什么都是王英去买,她拿着存款折左右看了看,说道:“我也用不着钱呀。”
“我知道你平时用不着,娘,你收着就行,等用着的时候再拿出来。”
瑞民的眼睛粘在存款折上都快拔不出来了,他看看孙秀芳。
孙秀芳感觉到儿子的目光,转过头来,顺手将存款折递给了瑞民,“老四,给你吧。”
“行,娘我给你收着。”瑞民立马眉开眼笑,迅速将存款折装进衣兜里,速度之快,仿佛就怕人给抢了去。他心里暗暗打定主意,等春节假期一结束,就到城里把钱取出来,存到自己名下。
在孙秀芳的心中,儿子才是她的亲人,媳妇根本就是外人,尤其是守寡了的儿媳妇,不知哪一天改了嫁,那更不是自己家的人,即使她用不着这个钱,她也没想到儿媳还有四个孙女孙子要养活,她想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这,这,这,王英登时傻了眼,这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婆婆不应该是感动的热泪盈眶吗?
王英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翻好心竟落到如此田地,她做梦也没想到孙秀芳会把这钱给看瑞民,钱到了瑞民的手里,那还能再还给孙秀芳吗,根本不可能,那就是瑞民的钱了,这本就是孩子爸爸的抚恤金,你用不着可以还给孩子们,你把这个钱给一个外人算怎么回事?
王英心里很难受,大勇都走了,四个幼小的孙子在她奶奶眼里还是不如她儿子重要。
晚上,王英越想越难过,真替石大勇感到不值,你活着的时候对家里掏心掏肺,你死了,谁又为你的孩子多操一点心?看瑞民这几天的表现,就够让人心凉的,大家都在伤心的时候,不光看不到瑞民脸上有多少伤心的表情,还能察觉到他有一丝不耐。
大勇的后事都是姐姐帮忙跑前跑后,瑞成和瑞民天天在家里什么都不问,只等着吃饭。
王英用被子蒙着脑袋嘤嘤的哭了起来,越哭声音越大,石可听见了,忙扑到妈妈枕头边担心的喊着,“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王英把手伸出被窝,揽住闺女的头,哽咽的说:“妈……妈没事。”
妈妈又哭了,二姨在的时候,可以找二姨,可二姨走了,我该找谁?石可看看外屋的奶奶,扭头跑了出去,“奶奶,奶奶。”石可拉着孙秀芳的手就往里屋走,“你快看看我妈妈又哭了。”
“咋又哭了呢?”孙秀芳糯糯的,从她把钱给了瑞民,她也觉得不大合适。
王英一把掀开被子,用手擦擦脸上的泪,吸了一下鼻子说道:“不用管我,我做了个噩梦。”
王英心灰意懒,甚至觉得活着都没什么意思,晚上梦到石大勇,扑到他怀里好好哭诉了一场。
王英娘五个睡的是一个大铁床,这张床上石大勇专门找人焊接的,石大勇走后,王英为了夜里方便照顾孩子,她睡在中间,搂着想想和念念睡这头,石可和安安两个大一点的孩子睡她脚头,晚上,她会用脚去碰碰她们看有没有蹬被子。
石可半夜醒来方便,听见妈妈在啜泣,她以为妈妈还在哭,专门趴到妈妈脸上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妈妈的确是睡着的,这才放下心来,这回妈妈是真的在做梦了。
那得是什么样的噩梦,让妈妈哭得这么伤心?石可不想妈妈难过,她想唤醒妈妈,把嘴巴凑到妈妈耳边轻轻叫着,“妈妈,你醒醒。”
王英正哭得酣畅淋漓,听见女儿的声音,皱皱眉头,不想醒来,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石可侧耳听听,没有听到妈妈的哽咽声,这才下床方便,爬回床上的时候,又专门将耳朵贴在妈妈脸颊上听了听,确定妈妈是没有再哭,才又钻回被窝睡觉。
这个年,张强过得也糟心,往年大勇不回老家的时候,他们两家都是窜着吃,今天你到我家吃顿饭,明天我再上你家吃顿饭,两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尤其是他和大勇,天天喝得微醺的,吃饱了就带孩子们打打牌、逛逛街,小日子别提多轻松舒适了。
吃完饭将饭桌收拾干净,崔云香像往年一样,拿出新买的两封牌往桌子上一撂,对着张军挤挤眼,“军子,今儿晚上斗地主,把你爸爸斗倒。”
“好嘞!”张军兴奋的抓过牌就开始启封。
张强咧嘴一笑,“我啥时候成地主了?”
崔云香往张军旁边一坐,“压迫我们娘仨一年,今天我们要翻身做主人。”
说是打牌,张强也不过是逗娘几个开心,他输的越狠,娘几个越高兴,往年打牌,张强都是故意放水,让孩子们赢,今年他心不在焉,几乎没赢过,虽然脸上贴满看纸条,可氛围就是不如往年欢乐,打着打着都意兴阑珊不想打了,按理说年三十晚上要守夜,四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坐了一会儿,坐的困神都上来了,张军兄弟俩一个哈欠跟着一个哈欠的,眼看着眼睛都要粘都一起了。
“睡觉吧。”张强一胡拉脸,将纸条全都拽下来。
“行,睡吧。”崔云香说着就去展被子,张军弟兄两个一听能睡觉了,半眯着眼睛就往床上爬。
“今年过年真没意思。”张强侧躺着面多崔云香,捡起一缕她散落在枕头上的头发,在指间上绕来绕去,“孩他娘,你说,大勇要是活着多好。”
“谁说不是来。”崔云香感叹,“也不知道英子家这个年是怎么过的,都怨陈平这个鳖孙,要不是他,大勇还死不了。”
说起陈平,张强厌恶皱皱眉,“我听说这龟儿子过年这几天可忙活了,天天往处里跑,到处送礼,说是要调出运输队。”
“什么!”崔云香登时声音高了三度,话一出口,又怕惊醒了二个儿子,慌得捂了捂嘴,放低声音说道:“这狗日的撅了事就想跑?哪有恁好的事!”
张强的想法和崔云香不太一样,“走吧,走了也好,省得天天见面,王英闹心。”
崔云香转念一想,张强说的也对,大家都在一个家属院里,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看不着还好,眼不见心不烦,一看见他就会想起来大勇就是因为这鳖孙死的,天天堵心,日子也过不好。
崔云香恨恨的说,“那就让他赶紧滚,滚得越远越好。”
大年初一,一早就听见邻里间的拜年声,王英一家人今年不能出去拜年,邻居们也不好上她家里来,你想大过年的见面也就是一句话:过年好呀。可是人家刚死了人,见面说过年好吧,不好。不说过年好吧,也不好。所以,大家自动忽略了王英家。
也就是崔云香了,她可是一直把王英当成姐妹来处的,早起下了饺子,盛出一盘子就给王英送来了。
一家人围在一起,团团圆圆,热热闹闹的包顿饺子那是喜庆的事,大勇走了,人不团圆,昨儿个王英就没包饺子,饺子也没心劲包了,和往常一样吃的是炖菜和蒸馍。
王英听见敲门声,刚开始还有些奇怪,是谁会到她家里来?再一想也就猜到了,估计是孩子她崔娘。
不出所料,她刚猜到是崔云香,崔云香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英子,是我,给我开开门。”
王英忙去开门,“哎呀,嫂子,你怎么来了?”
“刚出锅的饺子,猪肉大葱馅的,可香了,送一盘给你们尝尝。”崔云香端着饺子就要往屋里走,却在第一时间发现王英红肿的双眼。
“英子,夜里是不是又哭了?”崔云香关心的打量了一下王英的神色,“看你眼睛肿的,都跟两个核桃差不多了。”
“没事。”王英瘪瘪嘴,委屈的眼圈又蒙上了一层雾。
崔云香进了屋,看见孙秀芳顺嘴就想说过年好,话都到舌头尖了又叫她硬咽了回去,“婶,过……过年了,尝尝我做的饺子。”
“崔娘,过年好。”石可领着弟弟妹妹给崔云香拜年。
“好,好。”崔云香蹲在姐弟四个的身前,一人嘴里喂了一只饺子,“都尝尝,念念,崔娘家的包包好吃不?”
念念鼓着大腮帮子,像只小松鼠小嘴嚼个不停,“好吃。”
王英端个空碗走过来,“快谢谢你们崔娘。”
“谢谢崔娘。”
“谢谢崔粮。”
念念嘴里塞的满满的,娘都说成了粮。
“乖。”崔云香心酸的摸摸石念的后脑勺,将盘子里面的饺子都倒到大碗里,“行了,我先家去了,英子你没事也到我家里坐坐,咱姐俩说说话。”
“嫂子,大过年的,你看我这个身份,不吉利。”王英难过的垂下眼帘。
“嗨,你看你想那么些干什么,哪有那么多讲头。”崔云香边说边往走。
“那我送送你。”王英将碗放到饭桌上,对石可说道:“可可,去拿筷子,别忘了给奶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