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里庄又下起雨来。
她在床榻上睁开眼,并没有意料中的疼痛袭来。
宿醉不头疼,她坐起,觉得还挺稀奇。
阳光普照进来,窗下小几摆放的香炉生烟渺渺,她嗅了嗅满屋香气,忽然觉得安定许多。
下了床,赤着的脚触到一点温软,她俯下身看去,却是睡着一只金色的短毛狗子。
她觉得新奇,俯下身去摸了摸,它似有察觉,耳朵支了支,又落下。
从前,福安仙子喜欢养小猫小狗,这是东荒都知道的事情。
可是从来不肯有人送她,因为人们只是知道而已,并不觉得她真的能照顾好。
福安也不太喜欢三界中的灵兽,她总觉得灵兽开了智,不过从前单纯,就不会那么可爱了。
从前,她也是被一只灵猫背叛过,有了阴影。
于是后来养起来的狗子,它陪着自己的时间那样短,以至于最后它垂垂老矣,追不上自己的脚步。
她不是没有想过用术法来维持它的生命,可是天道有轮回,这样的业障,也到底要它自己归还的。
她怎么忍心,所以再怎么慢,她都愿意等。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她抬头看去,公子一身浅蓝锦衣,眉眼俊秀,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易明。”
她轻轻唤他,然后笑起来:“好久不见。”
易明站在门边,她长长的秀发散在身前,不同的容颜绽出同样的笑容,昨晚的那份陌生感一扫而空,他上前,抱起地上的小小一只:“看它,喜不喜欢?”
福安伸手摸了摸小小的头,轻笑着附和:“是啊,我很喜欢呢。”
她虽然说着欢喜的话,眉眼间却都是落寞,易明叹了口气,将怀中的狗放入一旁的摇篮,淡淡道:“能同我讲讲,发生了什么事吗?”
福安看着他,眼神专注却也空洞,半晌道:“你先告诉我,那个少年是在等我吗?”
易明执起她的手,俯下身与她平视:“如果我说是呢。”
她笑起来,有种果然如此的意味。
眉间的朱砂痣舞动,眉眼生动,他情不自禁俯下身,吻在她眉间。
福安愣了一下,忽然出手将他推到,反压在他身上。
她俯在他身上,看着他的眼中有流光四溢,眸光中有迷离乍现,然后闭眼,慢慢的放松身心,落在他怀中。
他伸手拥住她,低低的诱哄:“留下来好不好?”
福安闭着眼,低低回道:“我见到了父亲。”
易明手一顿,缓缓拍在她背上,问道:“感觉怎么样?”
“我从来没有想过,带我来到这个世上的人,还活着。”
珈蓝佛主很早就告诉过她,她的生父是佛界的佛主,母亲是妖界妖族。
周围人的态度让她明白,她就是一个不被世俗接受的孽种而已。
她孤单的在佛界过活多年,从来埋怨过自己为什么,有生而未有将养之人,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天生的顽石,来历根本无所谓。
然而昨日只是见了一面,她就知道,自己现在的这幅皮囊是真正的皮囊,是佛主为了这一面,而精心创造的皮囊。
她若是还有原来那副面具该多好,想要推掉这些轻而易举。
至少还可以骗骗自己,这么多年的福安,活的骄傲又放肆的福安,不是让人抛弃的。
她的声音有细细的呜咽之声,然而很轻,让人觉得只是错觉而已。
许久之后,易明以为她睡着的时候,胸前忽然一湿,啜泣之声到底还是响起来。
他动了动身子,将她温柔的抱在身侧,搂入怀中,如世间的珍宝。
“我从来没有见过父君,他在母亲怀我的时候就羽化了。”他的声音想起来,声线温柔:“后来母亲也难产而亡,长姐带着我,面对一众心怀不轨的族人。”
“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长姐却并没有让那样的日子长久,她在家变后,用了五百年布局,一举拿下了少主之位。”
“但后来她在与妖族对战中被暗算,看着长姐被封入冰棺的时候,我明白自己也应该坐上那个位置。”
“我用的时间比长姐要少,只是短短一百年而已,其实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因为长姐的旧部衷心。”
他忽然停下,怀中的人抬头,她的眼角微红,声音细小:“然后呢?”
易明微微一笑:“后来,三界乱下来,我稳住了局面,斩断了天界对鬼族万年的禁锢。”
“现下想来,我似乎做了这么一件,姐姐也做不到的事情。”
她微微疑惑,易明吻了吻她的朱砂痣:“我们都要往前看不是吗?即使有些事情关乎于过去,也影响了你的人生,可是你总归还有自己的一部分。
我们都不是为谁而活着,所以更不会因为谁,就不得活。
福安,我们生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