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幽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倒霉过。
她现下被绑在一颗榕树上,地下都是些见不得阳光的妖魔鬼怪。
这地方她有些熟悉,也有点陌生。
领头的小妖长得妩媚,她一手指着起幽喊道:“这个女人,是毁了我们家园的那个人的媳妇,今天我们就杀了她,一解心头之恨!”
起幽:“……”齐兮犯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兄弟姐妹们,不要觉得她很无辜,这个地界,就是她亲手创造出来的猎场,染着我们的亲人的鲜血!”
起幽:那还真是对不起您了。
不过看着地下一众呲牙咧嘴的小妖们,她开始无趣起来,随手就松了绳子,自行下了树。
她化出流云剑,然后召出流云:“给他们上一课,再穷不能穷教育。”
然后她躺到树上,抽起了烟草。
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忽然在雁塔消失,齐兮会不会疯。
这样有点良心的念头从心底一闪而过就被她抛弃了,她转头眯着眼,就着底下此起彼伏的惨叫,晒起日光浴来。
渐渐的,有些困意上头,眼睛眨了眨,就睡过去了。
底下的流云摆手,让做戏的妖怪退下,她伸手打出一道信号来,不一会儿,自远方便来了两人。
素语和易明同时出手,将锁魂链挂到起幽身上,不到半刻钟,易明便提出一道记忆碎片:“你看看吧。”
素语看了一眼,皱起眉头。
红衣的小仙,和他丛林中遇见的很像,这……分明是他记忆的改良版,甚至掺进了他的感受。
齐兮为何要这么做?
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记忆的呢?
“齐兮莫不是,想要为起幽编造一些记忆?”
易明皱眉,这做法还真是趁人之危。
素语冷哼一声,若不是有常宁的残魂在毁坏了幻境……
对了,常宁的残魂……
那些场景莫不是常宁的记忆?但他当时的感受又是怎么会掺入其中?
“易明,开始吧。还给她真正的记忆。”
静,一切静得出奇。
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沿伸出的静,让起幽的小困转为大困。
她不是已经睡着了吗?
极力的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条黑暗无比的路上走着。
她慢慢觉出累,累得出奇,以至于神经也开始麻木。
向前走着,一步又一步,她突然觉得头上一松,凉凉的发就那样倾斜了一肩。
起幽的发长及腰部,她眼前飘下的一丝发,散开的发,令她从光洁的额头到脖颈直至全身,寒意乍起。
她停住了身,她已经明白,不知左肩还是右肩,有东西。
呼吸渐缓,一呼一吸一收一放,都似乎一个世纪般冷寒。
起幽一动未动,发被肩上的东西拨到一边,露出白皙的脖颈。
那搭在脖颈边上的爪,寒凉无比,不自觉让她荡出一丝熟悉感。
脑袋微痛,她那死去的记忆树像是又活过来,散发生机。
她想起来了,是娘亲的十指寒凉。
娘亲不爱讲话,却温柔似水,但她不管在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给予着起幽冰冷的寒凉。
素和仙子曾被囚禁在东荒仲宫里,少时起幽那晚没有见过她,便是被抓了回去。
她曾经去偷偷探望过,却发现娘亲依然走火入魔,她用手搭在起幽的脖颈,反复摩擦,动作温柔,十指寒凉。
那天的素和仙子,差一点杀了少时的起幽。
这是她不愿意面对的,自行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不知是何原因,竟然被翻了出来。
为仙多年,总会有些伤心事,唯一不去想,不去烦心的方法,便是忘却。
想到此处她叹息一声,挥手仙力变成了一道利器,通体发白的怪物被一击至死。
鲜血飞溅,洒了起幽满目。
怪物消失不见,起幽知道那是什么。
怕是有人在帮她恢复记忆,引出了她记忆树中的寄生虫。
起幽从来都能和这小妖平安度日,不要的记忆她会拿来投喂他们,如今被夺食,自然会攻击她这个饲主。
只是——自己当年不想要的记忆,这样一来,不就都会原原本本的还给自己吗?
眼前忽然一花,是崖边。
昔日我为护着齐兮,时常与天界诸神吵架,有好几次怒火引出自身打娘胎里带出的魔性。
初显端倪时,起幽曾在这重重山崖上挥着长鞭将周遭生灵抽的遍体生殇,心中的戾气愈来愈重,然而却无人会上前抚慰她。
因为从一开始站在一旁观察她的齐兮,就是要将我遮掩极好的魔性打将出来。
他要起幽,为他而疯狂,而疯狂到了一定地步,便是他脱出书阁的好时机。
那日的最后一鞭挥在一角素衣上,狠力越过衣衫在他的体内留下一道狰狞的伤口。
她眼中的狂热尽数才退去,直直的看着对她笑的包容的素语,不觉柔柔叫了一声:“哥”。
回忆中止,起幽抬头间面对茫茫的黑暗,忽然就恍如隔世。
再闭眼,又是一段回忆。
她面前走来了一人,执着一盏朴素的凡间花灯,一身素衣,脚步恰到好处地让人舒服,他向着她走来。
是起幽的素语。
会提着她送给他的很丑的灯笼,会穿我缝的简单的素衣,会走着我喜欢的步调。
素语上前摸摸她的头,起幽的眼竟然红了几分,再看他的清俊面容终于抱着他失声痛哭起来。
原来是发现了齐兮对自己算计,又无能为力。
“小幽,你要记得我同你说过的话,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都要记住。”
他对她说:“小幽,不要太坚强了,有事的话,女孩子是有权利先哭一哭的。”
是啊,素语,为什么我总是喜欢压抑自己,总是喜欢用伤害别人保护自己,总是在无情无义。
因为我那时,没有想过去真正依赖你。我只有将伤害我的一切踩入泥里,踩进去前还有断了他的根,否则除草不除根,邪风吹又生。
然而对齐兮,她又如何下的了手?
她只能愚蠢的封存记忆,然后小心翼翼的同他再次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