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清水潺潺,夜色中美人窈窕的身姿隐在层层薄雾中,她低垂着头似是站在桥上发呆,长发掩下她的神色,有种莫测的意味淡淡传开。
忽然有夜风过,岸边梨花残叶飘来,她抬手接住,抬起的脸在月光下散开几丝疏离寡淡。
转身在桥上走下,裙摆微荡,迎着月光有丝寒凉绕上来,她掩下散开冷光的眼眸,淡淡对身后忽然出现的暗影道:“抓到人了?”
暗影声音嘶哑:“在地牢。”
起幽悠然一笑,挥手将自己这藏书阁的结界又加了一层,勾了勾唇角间面前已经跪了书阁中的各路仙子,她随手化出小扇,其上白羽中的梨花让人觉出几分冷冽,但她声色更似雪域寒冰:“藏书阁即日起闭门谢客,来了人就告诉他,什么时候咱们将这位分量重的罪犯审的明白了,什么时候开门迎客。”
底下男女声音不一,说出的话却是相同:“是,属下领命。”
起幽这个仙,是天界藏书阁的阁主。不是什么大官,她说的话在天界却是分量极重。
因着她有个好爹。
最初天地一片混沌的时候,出了三位人物肃清了三界,分别是当今天帝的爹玄帝,南荒月神以及魔界魔君。
他们统一了混战不休的三界,总之都是很牛掰的人物。
而起幽作为月神的女儿手腕与实力如何没有多少人提,对她不去继承月神的南荒而是跑到天界做了个文官的事情倒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性子单薄所致;
有人则是猜着和当今天帝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也有人说是她暗恋天宫中风头无两的太子殿下;总之八卦到没有边,当然这些都是底层仙者的八卦。
仙者中的阶级观念甚是严格,但高层的人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日日公务繁忙的鬼样子,所以自然不屑于去交流什么八卦。偶有感兴趣的事情,他们也叫‘话题’。小仙们说的话题他们一般都看不上,他们走的都是高端大气上档次风格,说的都是高层人士才知道的辛史。
但对于起幽这个人的事情,却是连高层都津津乐道的,只是针对的内容不同。
起幽的那个小藏书阁原本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地处天界边角,与人界离的极近以至于日夜均分,本来这些个高级仙也看不上,直到前几百年,天帝偷偷摸摸塞进去一个人。
是个凡人,名唤齐兮。
本来这也没什么,起幽那个身份那个年纪被赏个玩物也是极有可能。但高层人有的想的多有的想的少,想的多的人便去查了查,这一查不要紧,居然查出了那个少年不是天生凡胎,他的命格在使出手段细推之下,与当初的魔界魔君一模一样。
难不成那个与天界反目成仇屠仙城一百座,消失了七万多年的魔君,要再度出世了?
消息在这个高贵的小圈子里传开,想活动活动的人物被天帝已迅耳不及盗铃之势压住。于是齐兮被囚六百年间相安无事,直到昨日藏书阁的禁术阁被人闯了进去,他为起幽挡了一刀。
闯阁的人方才被抓回来,名唤席茵,身份多重。既是清远王王妃,威武将军之女,也是天界护城河的大名水仙。
无论那个身份,都有着一定的分量,但自那日出事起幽派人将她追杀到今日,天界已过三日,却是无人过问。
也是因着这件事闹的太开,有不少目光聚集过来,自然而然停驻到了齐兮身上。
这个被仙力重伤的凡人,居然没有立即死去,岂不有趣?
起幽迈着莲步在辛园小道中走着,越走越荒凉的境况并没有带给她什么特殊的感觉,她不常来地牢,倒是险些迷了路。
看着面前‘地牢’两个大字,起幽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进去的好,毕竟她想了这么半天都没有能替自己做这件事的人选,提起裙裾踩上阶梯,忽的瞧见了自己的绣花鞋的绣面,梅花**待放像是实物。
席茵从昏迷中慢慢苏醒过来,朦朦胧胧的睁开眼,对坐在对面的人扯扯嘴角,声音沙哑:“起幽,你还是来了啊。”
坐上的人挑眉,眉间的花钿生动起来,起幽微微一笑:“其实我真的不愿见你。”
“是吗?”席茵被她的笑容晃了眼,想要用手挡了却响起一阵铁链声,她低眸触到对面之人光洁的脚背,愣了愣不由得讽刺一笑:“起幽,瞧瞧,连你的绣鞋都是我做的,你真的离得开我吗?”
“所以舍弃了。”起幽并不在意,也不去遮掩自己光洁的脚面,看进她有了几分癫狂的眼里:“一双鞋子而已,你现下的分量都没有它重。”
“放肆!”席茵忽然高声:“本宫仍是清远王正妃!仍是大名水仙!”
起幽皱了皱眉,伸出的手如葱,忽然出现的暗影恭敬的递上一支火红的皮鞭,她微微一笑:“早年我在南荒偶得一九头灵蛇,我很喜欢它待它极好,师傅便助她化了形,后来又寻了个好人家嫁了。谁知没过几年竟然带着婆家人欺到我头上,坏了我重要的事。”
她慢慢说着,语速适中并不急躁,但仍是像鞭子一样抽在席茵耳上,火红的鞭尾蔓延到她浅色的襦裙上,有丝妖娆生出来,她浑身一颤,冷汗侵了眼,眼前模糊一片。
“席茵,我便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你要不要试一试?”
从牢房中出来,天色已经蒙蒙亮起来,暗影出现,看到她身上斑斑血迹明显一愣,很快低眸跪地:“阁主,公子的药准备好了。”
“知道了。”
齐兮是为她受的伤,因着现下是凡人之躯,仙人之法无用,便只得从凡间求药好生将养。她什么都拿不出来,唯一力所能及的一点煎药时间还是要给的。
她的脚仍是赤着,踩在青石板上有种别样的寒凉,她没有吩咐自然无人敢言,走到颐园,远远的嗅到药香,挑了挑眉迈门进入,果然看到一袭青衫的温文公子。
“什么风儿把素语大人刮来药房了?”起幽扬起笑容,赤着一双脚站在案几前。
素语转身,对她微微一笑,如玉的容颜上多了几分无奈,指了指一旁案几上的绣鞋:“换上。”
起幽点头,上前拿起鞋嘴中道:“素语,你这话说的不对,应该是‘穿上’。”
素语轻轻一笑,俯下身帮她慢慢提上鞋,随手在她身上一探,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双旧鞋:“我的好妹妹什么性子,我还是很懂的。”
起幽忽然笑不出来了。
席茵有三个身份,对天界中人来说都是高贵的,但对起幽而言,她还有一个身份是单单是对着她的,也是在她眼中最重要的。
那就是‘朋友’。
说来矫情,起幽也甚少在意这件事,那就是三界中,起幽经过绵长的岁月蹉跎容颜未老身价未变,脾气秉性也是未变。
岁月不能将她磨平,于是那些棱棱角角将接近她的人扎的遍体鳞伤。
谁也不会自讨没趣,于是起幽这个仙,是没朋友的。
她与席茵的相遇说来,倒像是往常看到的话本中场景,宫中夜宴,她听见了她的歌声,像极了一位故人。
于是起幽待她很是不同。她便与起幽熟络起来,她那三个位子说起来高贵,其实都是闲职,书阁中便日日能见到她的身影。
直到三日前,她忽然攻击了禁书阁的结界。
“你知道这双旧鞋有多么舒服吗?!”她伸手要抢,素语站起身来,看着她这副样子叹了口气:“从你抽下的第一鞭开始,你就该知道,那也只能是过去式了。”
药香四溢,起幽端着药来到天书阁。
起幽推开门的时候,眼风扫到白衣的衣角蹙了蹙眉,淡淡的药香迎鼻,她倚在门上看着他:“不是说了要静养。”
少年的案几前有渺渺烟气萦绕,他抬眸的一瞬似是绕上了他如画的眉眼,起幽闭了闭眼不想去欣赏这样的美色,走上前抽出他手中的经书:“我已经请示了上边,你这几日不必抄写经文了。”
齐兮眼中闪过一丝暗色,对她微勾唇角:“多谢阁主。”
起幽初见齐兮的时候,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来着?
对了,是“美”。
再多的修饰词也形容不好少年俊逸的容貌,她只记得自己看入了神,在他悦耳的笑声中回神之时,开始相信有一副好的皮相是多么多么多么重要的事情,因着他这幅皮相,能轻易让自己忘了他是个囚犯的事实。
简直就是可叫人生,可叫人死。
眼下这样一个美人为自己受了伤,起幽轻轻一笑,她还真是罪过。
他身上的药香传来,起幽皱了皱眉:“你这几日好生休息。”放下盛着药膳的托盘挥退了小仙,她打起扇子将帘幕挑起一点:“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抄写经文了。”
已经坐到床上的少年长发如墨被丝带绑住,月色的衣摆落在锦被上头,带起虚幻之感。
他轻轻点头,答应的声音实在悦耳。
这幅皮相单看起来,真的像个嫡仙。
起幽不禁伸手指尖漫过他发端,引得他眼睑轻动,抬眼看过来。
“我看你这个样子,怎么也不像是魔君转世。”起幽微微一笑,他转眸看见她身上的血迹,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担忧:“阁主这是······”
起幽看到他的神色心中一笑,这几分担忧亦真亦假,但她其实并不在乎,被人关心和被人算计,在她看来都是相辅相成的罢了。
端了药摇头一笑:“旁人的血罢了。”
他接过药,蹙了蹙眉,起幽失笑:“你个男人怎么还怕喝药?”
齐兮舒展眉宇,对她道:“阁主这个逻辑不甚通顺。”
起幽眨眨眼:“那就换成‘你是魔君怎么还怕喝药’?”还未等他回答自问自答:“我其实并不觉得你是魔君转世。”
齐兮仰头喝了药,听闻此言眼底闪过一丝暗色,在她递上一块蜜饯问道:“何解?”
“气质问题。”起幽轻声一笑:“高雅淡泊是嫡仙,比如你;嚣张粗暴是魔物,比如我。”
他轻柔一笑,并不回答。
倚到床榻之上心中漫过丝丝无趣之意,胸口传来疼痛感,他不禁想起那时席茵挥来那一刀,原来仙气入体是这般冰冷的感觉。
勾了勾唇角,指尖漫过青纱帐,他的视线从床下的女子身上移开,眼底飞速闪过一丝不耐,凡间的药物,到底见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