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不远处田径场的人山人海, 嘈杂声中,抬头问:“你说的同事家的小孩呢?田径场人那么多, 我们怎么找?你要不要给你同事打个电话,出来接一下我们?”
“不急。”邴辞道:“我给你拍张照好吗?”
“什么照?”
邴辞牵着她的手,避开两个横冲直撞的中学男孩,让她背对着运动会的鼎沸人声,笑道:“给你拍一张中学时期的照片,就站这里, 小心点,别被撞着。”
路游游看着退后几步蹲在花坛边上的邴辞,想起来上次看电影时, 自己遗憾地对他提了一句,在主世界的时候好像一张照片也没留下过。
路游游自己都没太将自己的话挂在心上,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了, 像是老旧照片一样,自己原先的世界、原先的人生, 早就已经模糊了。
于是遗憾和失望也一并随之褪色,变得无足轻重。
但眼前这个人却记在心里。
这一刻, 时光好像一下子回溯,猛然倒退十个世界,倒退回路游游在中学时期的某一天。
瘦得皮包骨的嘴唇发白的小女孩,在合照中被挤到最后的位置, 努力踮起脚, 只堪堪露出一个头。
匆匆拍完那张照, 谁在喊她,回去复查了。
于是来不及和身边的同学说话,又仓皇地回到医院。
最后又在某一天, 还没拿到照片,就被家人放弃。可能也幸好没拿到照片,不然当时的路游游可能会发现,前排的人亲密地手挽着手,而自己被挤到边上,踮起脚后,却还是没露出脸。
现在美丽动人的路游游,当时死前只是个还未来得及开放的花骨朵,在那个世界只是个隐形人。
的确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但路游游看着几步之遥的邴辞,心底仍是轻轻颤了颤。
她想。
如果今后这一辈子,全都是由他带来的这些细碎的小事构成,那她未免也太过幸运。
邴辞对她比了个手势。
镜头前路游游展绽开笑容,璀璨生辉。
邴辞拍了几十张,走过来,微微俯身拿着单反给路游游看,道:“我临时去学了学,光线应该没问题,回去看看哪里不满意咱们再调。”
路游游看着他:“好。”
“怎么了?”邴辞见路游游一直看着自己,愣了一下,忍不住轻扯嘴角:“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路游游笑起来:“走吧。”
邴辞收起单反:“去哪里?”
“去找你同事的小孩。”路游游牵着他往看台那边走。
两人一边上看台,邴辞一边笑,他腿长,上看台轻轻松松,路游游却上了十来层开始有点喘。见周围的小女生都扭过头来盯着邴辞看,路游游忍不住拉了拉邴辞。
邴辞回过头来看她:?
路游游的本意是你不要笑,笑起来未免太意气风发、温柔和煦,能不能板起脸凶一点,让人不敢直视?
邴辞却会错了意,以为她是累了在撒娇。
邴辞下意识地下一步台阶,在她面前弓起身:“背?”
现在的小孩不知道为什么全都很懂,十五六岁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立刻一片捂着嘴起哄:“喔!”
路游游被半大不小的孩子们围观,脸上一片烫,索性拉着邴辞就地找了片最高的台阶坐下来。
“地上凉。”邴辞拉她起来,将臂弯的外套垫地上,才让她坐。
邴辞这时才道:“不去找了。”
两人坐的地方离田径场太远,四周没什么人,路游游拍了拍脸,放松下来。
她已经猜到了:“你想约我出来就直接约,何必非得找个借口?”
“因为我有点紧张。”
邴辞侧过脸,黑眸如星,带着笑意,藏着些许的紧张,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下。
此时傍晚,人声鼎峰,热闹的年轻人潮海浪中,两人坐在最后,像是与所有人隔绝。天上隐隐可以看得见些许星光。
夜风轻轻吹拂。
路游游也意识到什么,转过脸朝邴辞看去。
邴辞注视着她,眉眼俊朗一如既往,额角挂着些许汗珠,与一年前在楼底下等她的那个紧张少年重合上。
路游游眼睫动了动,心跳也非常快,但忍不住先笑出来:“怎么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紧张?”
“我也不知道。”邴辞笑着自嘲:“关于你的事情,我总是会没由来地不太自信。”
路游游很清楚,由爱故生怖。
“你是希望我再给你一点安全感吗?”路游游开玩笑似的笑道。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邴辞,忽然凑过去,捧了捧他的脸。
可就在这时,她猛然注意到左手无名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枚银色的戒指。戒指泛银一圈,在黄昏下折射出漂亮的光线,上面镶嵌着恰到好处的钻,漂亮而优雅。
路游游整个人都惊住。
虽然早就做好准备被求婚的那一天,但真的到了这一刻,她只能感觉到血液一刹那涌上了头顶,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路游游不可思议。
她一直被邴辞牵着手,居然完全没察觉这枚戒指什么时候被套牢在了自己手指上。
“在你没有察觉的时候。”邴辞看着她,眼里满含期待与希冀,同时也有努力按捺的紧张。
他握起她的手:“所以,我能有名分了吗?”
邴辞最深谙的就是“等待”二字。
他等在她身后,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他奔赴的月亮,也会发现跟在身后的他。
他走到月亮面前,陪伴月亮,给出月亮承诺。
可即便到了此时此刻,他仍然怕她反悔,怕下一个不确定的转折。
路游游能够感觉到他手心的些微汗水。
这些汗水和邴辞的整个人一样,润物细无声的让她感受到灼化。
路游游心里还是那句话——
如果余生能有身边这个人,被他的细碎温柔包裹,那么她未免也太幸运。
就好像是用以前的一切糟糕换取现在的幸运一样。
路游游忍不住笑起来:“结婚吧,我早就等着了。”
邴辞紧张到快要窒息的神情顷刻间变成了巨大的惊喜与喜悦,这一瞬他几乎想打横抱起路游游,冲到最中央的田径场上去。
“游游,我真开心。”
路游游笑:“我也是。”
周围人声鼎沸,无人知道两人相视而笑,在笑什么。
但只知道仿佛也被感染到。
满天星辰越来越亮,路游游知道,眼前这个人,今后会填补自己所有的遗憾与空白。
他曾经花了很大力气跋山涉水朝自己跑来,直到他筋疲力竭的时候,路游游才掉头而行。但无人知道,其实对于路游游,他也早就不只是习惯,而更像是一束温柔的光。
或许路游游自己也不知道,她其实早就心动了。
在那天舞会开始前,他在楼下等她的时候。在那天冬日清晨,他在她家楼下等她的时候。
她对他的骤见之喜,被他用时间堆积成了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