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韩昭斟酌了一下语言,“如果我们成功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他说得隐晦,但贺小鸢明白他所说的“成功”是何意。她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想那么远。”
她在血与火之中待得太久了,都忘了外边儿还有什么景致。
“到了那时”韩昭喉结动了动,才接着道,“你还恨我么?”
他的声音很平和。
贺小鸢端起粥的动作一下子停顿住了。
是啊,她恨他么?过去那么多年,她想起韩昭都会咬牙切齿,想从他身上撕一块肉下来。可是这份恨意从何而来?
是十年前的旧怨,还是两年前的国仇?
再进一步说,如果卫王的统治被推翻,她也为家人报了仇,那么她和韩昭之间还有过不去的坎儿么?
少年时代的恩怨,放在国家大事面前,微渺得不值一提。
有时候,自己的怨和自己的嗔,贺小鸢都觉得可笑。
如果卫、攸两国化干戈为玉帛,她今后要以什么姿态来面对韩昭呢?
“我不知道。”贺小鸢没找见答案。
“小鸢儿。”韩昭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我想起你时都会愧疚。”
贺小鸢咬着箸头,忽然觉得饱了。
“如能补偿你,我一定尽力而为。”
韩昭面色诚恳,不过贺小鸢忽然啪地一声丢下碗箸,站了起来:“我吃饱了。”
站得太急,牵动伤口,她闷哼了一声。
韩昭下意识来扶,贺小鸢一伸手就格开:“让开,我要去睡觉了。”
她板着脸去后厢房了。
韩昭坐在桌边挠了挠头,不知道哪一句话突然惹她生气。
白猫趴在屋外大榆树的分杈上,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只有愧疚么?呵,男人果然都是榆木脑袋,活该注孤生。
……
第二天天不亮,众人就已起身收拾妥当,由韩昭分配人手:“我们人多,须分组行走才能避过官家耳目,但彼此距离不要超过百丈,方便互相照应。”
在场有八个人,还不算行踪飘忽的千岁。燕三郎拍胸脯保证没人拦得下她,众人也就不追问她的下落。
杀掉朴鱼以后,韩昭回想帮助自己铲除影魔的女子,不难推断那就是千岁。对于有本事的人,大家都是比较宽容的。
“杜衡、廖大小姐和裕王仍为一家人。”这三人住一起久了,早有默契。韩昭转头看向贺小鸢,“你,我,还有燕时初为一家三口。”
贺小鸢的脸噌地一下红了:“谁要跟你一家!”
韩昭指了指燕三郎:“你我都可以单独走,燕时初怎么办?依他的年纪,正好在严查通缉之列。”唯有伪装成一家人出行,才最大限度降低别人的怀疑。毕竟这样出门的组合太普遍。
贺小鸢无话可说,只哼了一声:“我看起来像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
她今年才二十五岁,的确是旁人口中的老姑娘了,想想就有点忧伤。
顾吉山在边上插了句嘴:“廖大小姐看起来也不像哪。”
廖红泫年近三十,但天生丽质,肌肤白皙,看起来也才二十岁出头。不过他这么一提,众人目光都下意识落到廖红泫身上。
韩昭面色沉静,贺小鸢却是若有所思。
至于燕三郎,眼神清澄,仿佛什么也没有多想。
就在这时,行馆的门响了,大伙儿心一下子提起。
不过意外并没有找上门来,只是护送孙老夫人的韩昭心腹循路赶了回来。
这人叫谢凛,很是机灵,将孙老夫人送去涂家的另一处郊区别院就回到金田。
“孙老夫人说,有朝一日要请侯爷对涂家手下留情。”
韩昭点了点头。孙老夫人在关键时刻将凝心斋借予他们藏身抗敌,他和小王子都欠这位老太太一个好大的人情。她毕竟也是涂家人,想着今后小王子如能成功夺位,涂家能借着这点人情渡过风浪、立身不倒。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还有一个坏消息。”谢凛深吸了口气,“我经过敦平镇,发现那里已在张贴廖家逃犯和、和裕王殿下的画像。画得……”他看了看小王子,“像极了。”
廖红泫不觉捂着胸口:“他、他们怎样了?”
她是廖家人,虽然十年前就已经搬离盛邑,但骨子里还为族人担忧。
韩昭低声道:“廖丞相举事前安排本家四十余人逃离盛邑不算奴仆分批去往不同方向。但据我所知,现在已被抓回了近二十人。你想知道都是谁吗?”
廖红泫哽咽,却摇了摇头。廖丞相只安排廖家的核心人员撤离,并且多数还很年轻,这才能作为家族的火种延续下去。也即是说,多数都是她相识或者相熟的兄弟姐妹。
他们被王廷抓回去的下场,她想都不敢去想。
“侯爷,您、您能不能……”廖红泫这句话只是情之所至脱口而出,但说到这里突然醒悟过来,紧接着呐呐道,“不不,没什么了。”
她本想问镇北侯,有没有法子救出廖家几位至亲。可是她神智犹存,知道韩昭能潜回金田救小王子和她都是冒着莫大风险。眼下众人自身难保,能不能逃出去还要看天意,她又哪有资格求他再多救几人?
这世上,谁能要求别人为自己无偿付出呢?
话虽如此,想到这里她依旧一阵钻心地疼。那是她的祖父和长辈,那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姐妹啊。
她这么一卡顿,韩昭倒是对她看高了几眼。燕三郎忽然出了声:“廖家在天牢里的日子不会好过,但卫王忌惮小王子,会留廖家人一命。”
小王子的母族是廖家。卫王眼下虽还弄不清楚小王子的真假死活,但多半会留下人质,以对后患。
当然,燕三郎没说出口的是。卫王需要的人质不多,也不知廖家最后能剩下几个活口。
但这句话对廖红泫来说,就是最后的稻草、莫大的安慰了。
其实,有时人需要的并不是真相。
韩昭也明白这一点,向燕三郎赞许地点了点头。这小子,心很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