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冬雪急,少人出行。田里,一堆堆捆好的稻草,孤零零的躺着。
城中酒家,闹市僻静,华而不奢。
红木紫竹,流苏帐暖。窗外寒冬风啸,屋内香炉袅袅。
大木桶内热气腾腾,云枫在热水中赤条条,背靠在桶上,脸被水汽蒸的红彤彤。
此次下山,见人阅事,多是奔波兼程。尤其是离了醉桃林,殚精受冻、风餐露宿、食不果腹,而今有了钱财,方知这金银的好处。
不过区区一张银票,便可换来各种锦衣华服、珍馐美味,难怪世人都挣这功名利禄。
从周府离开,赶了一整天路的云枫,难得放松,被热水蒸的面目微醺,四肢百骸通体舒畅,不禁叹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唯有金银相伴好。
想着想着便不禁好笑,原来自己也是贪嘴的俗人一个。
山中十年,终日练武习得术士,其中枯燥乏味。总想着山下俗世中新鲜有趣、各色风流,偶尔听箫巧念叨着仗剑江湖、儿女侠情,难免心生歆羡,也想到那江湖纷争中走上一遭。
如今,机缘巧合也好,命中注定也罢,到觉得人心难测、尔虞我诈,都为了一己之利不择手段。本以为白姑娘与众不同,可终究……
木桶里的热水,掺了上好的香料,让人筋骨舒爽。
云枫换了个姿势,双臂扶在桶沿,几缕头发随意的服帖在额头上。细密的水珠布满年轻的脸上,沿着脖颈滑过胸膛。
睁开眼,透过蒸腾白雾,床上新衣叠的工工整整,上面一方素白的丝帕,质地轻盈、光泽飘逸,天山冰蚕丝,世间罕有。
本以为,离开醉桃林时,除了那桃核便身无它物,可当自己脱下衣服时,方才发现一方雪白丝帕藏于怀中,从淮安城外的江面上接入手中之后,一直到现在,从未离身。
也不知此番出世,是俗事难了、还是情劫难断。情劫!?怕是自己一厢情愿,终是自欺欺人罢了。若是再见,不知白姑娘会不会毫不留情?
呵呵……原本便是无情,又谈何“留情”呢?
哎……
露出的桶外的身体,年轻朝气,修长的线条清晰可见。
此次下山,已有小半年,不知道师妹有没有惹是生非,偷跑下山?不知道师父出关了没有,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被劫下山的事情?修墨一应该已经将信送了出去吧?……
这一路险象环生,除了在淮安城遇到柳汀雨之外,便在无承天门人,也着实有些奇怪,倒是青媚、红照依一路紧追不舍,轮番登场,难道真是巧合?
摸了摸颈间的琥珀坠子,如今已过了十年。萧知韬让自己常年深居简出,怕是早知道各中是非、曲折危险。
天明珠?到底是什么东西?跟母亲究竟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白夜公子认定自己一定知道呢?
思绪烦乱,不得其解。
窗外风急雪紧,泡的久了,皮肤反而感到微微凉意。云枫半眯着眼,忽觉凉风阵阵。
窗棂纸不知何时破了一个洞,细碎的雪花随风吹入,在地上化出点点水迹。
睁眼间,忽见木桶沿上多了一只麻雀。褐体、灰肚、黑喙、白颈、粉褐色的爪子,羽毛根根可见。
这麻雀竟不惧人,倒好似端详云枫一般。从浴桶扑着翅膀,飞到云枫肩头,叽喳喳的叫了几声,在屋中飞了三圈。
玄武阁?
云枫猛的站起身,哗啦水声四溅,满室白雾蒸腾,赤条条的露出半边。困意消散,不禁面色冷沉。
以雀传信,通灵鸟兽,乃承天门秘术,取“通世间万物之灵”。假它物眼而观,假它物嘴而言。
玄武阁阁中弟子行走于江湖之中,若是一方有难、或是寻求支援、亦或阁中有密事召唤弟子汇合,便以麻雀度信。绕尔三周,乃是妖人出没,当及时汇合、鼎立相助。
想当时被白淼擒下青龙山时,自己也曾试图以鸟传信,奈何白姑娘修为高深,这等雕虫小技一眼便被识破,还重重挨了好几下竹条。
可现下……不知是玄武阁阁中那个师兄弟,路过此地?若是遇到白夜公子门人,怕是有大/麻烦!
心中隐隐不安,云枫忙擦身穿衣,匆匆裹了个棉袍、裘衣,拿顶胡帽,将白绢仔仔细细、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
这麻雀好像通了人性一般,见云枫穿好衣物,忽地落到窗沿,从破开窗纸飞了出去。
屋外风急雪紧,今冬的第一场雪,竟足足下了一天一夜,乍一出来,风打的脸生疼,不由得裹紧领口。
雪打衣寒,房屋街道一片白茫茫,望漫天飞雪风骤,但见刚刚从屋内飞出的雀鸟从面前掠过,停在不远一处房檐。
云枫脚尖踏雪,纵身一跃而起,追上前去,雪面不留半分足迹。及近跟前,这只雀鸟又飞到另一处。
时而酒家、时而民宅、时而茅屋、时而树梢……
踏雪而行,不留痕迹;寒山雪重,难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