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少年如沐春风,手里拿着一卷画轴,兴高采烈的去寻碧桃和白淼,却远远看到碧桃神情凝重的往山下而去。
云枫跟了一路,及至玉泉洞口的梧桐树下,见对方走了进去。心中纳罕,这几日不仅白姑娘难见一面,现下连碧桃也神情异样,该不会是凤鸣那边出了什么事,不肯告诉自己吧?
想昨日碧桃眼角泪痕,欲言又止的模样,更是心生疑惑,不由得放轻动作,偷偷溜进去,藏于洞口突出的怪石之后。
听得声音,洞中果然是碧桃和白淼二人。
“姐姐,昨晚可是你?”说话之人正是碧桃,没了往日的俏皮刻薄,克制之下,声音难掩冲动。
云枫心中纳罕,一向对白淼亲近的碧桃,今天这是怎么了?不由得缄默不敢做声,竖起耳朵,仔细听去。
“姐姐,若是昨晚我没赶到,你是不是就要动手了?姐姐,你就真的狠得下心,下得了手?想当初,我们为了帮凤大哥寻一线生机,硬生生将云枫掳了过来,让他受了不少皮肉之苦。这一路走来,什么青媚、红照依、钱婆婆……一个比一个手段狠辣,几次三番差点把命都丢了,云枫什么时候说个不字。连我的命,都是云枫拼了命救下的,起码算得上患难与共、同生共死吧?可如今……”
碧桃顿了顿,隐忍不发,极力自制,颤着声音道“先说这‘度气过血’,只能施术一次,度气者精魄亏损,稍有差池便性命不保。云枫自幼长于玄武阁,习得道法术式,各中危险难道真的不知道吗?他可曾推脱拒绝过?可昨日,你告诉我,若是要救凤大哥,便要云枫的一碗鲜血方可成事,而这血……必须是……刺穿心口的第一碗鲜血!姐姐啊!若是这一刀下去,便是神仙难救,世上再也没有云枫这个人!姐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嘶声力竭的声音传入耳中,跟着一起微微发抖的,还有云枫握着画轴的手。不是害怕,而是心中凄然。
原来,昨晚不是梦,真的有人潜入自己的房间,拿着匕首抵在自己胸口,而那个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日日期盼的白姑娘。
如果昨日没有碧桃阻止,自己是不是早已成了刀下亡魂,可满脑子还做着佳人相伴的春秋美梦?
凄然一笑,心如刀绞。
耳边传来冷冷清清的声音,无喜无怒、不辨哀乐,一如既往地淡漠,就像自己初见时那样。只不过,此时的话语落入耳中,竟如利刃割在心头,一寸一寸,刀刀见血,深可见骨。
“若救凤鸣,必有伤亡!”
这话犹如一块巨石,猛然砸向封了一冬的冰面,浮冰断裂,卷起的水浪一发不可收拾。巨石沉落,随着咕咚一声,心如死灰。
攥紧的手指,皱了掌中的画轴。
原来,一切只不过是个笑话。从一开始,白姑娘就什么都知道,也早做好了打算。若不是因为自己的纯阳精魄,哪里有什么结伴而行、哪里有什么共渡难关、哪里有什么舍身相救……
如今再想,替自己受的伤、送自己的竹简、一次次的以身犯险,原来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活着来到醉桃林,好取自己的这一碗心口血!
原来,那些不经意间的动作,淮安城外客栈夜里的惊鸿一瞥、曲家昏迷中的唇上清浅一吻、江上竹筏的闲谈、站在山下的侧颜而视……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白姑娘要的,从来只有自己这条命。
云枫苦笑,在钱婆婆的妖洞中,白淼狠狠的一巴掌,竟然没有将自己打醒,真是可怜、可悲、可叹!
展开手中的画轴,丹青白淼,寥寥数笔,赫然纸上。四个人从左到右,碧桃、白淼、凤鸣、云枫,此时再看,果然是个笑话。
醉桃林,从来都不应该有云枫这个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宣纸撕碎的声音,连同少年初生的情思,一同斩断。
隐忍半晌,碧桃颤着声音“姐姐,你难道没有注意过云枫看你的眼神吗?你知不知道,云枫一直都喜……”
“碧桃!”
从洞口传来的声音,将那个“喜”字硬生生的打断。云枫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触不可及。
那人依旧云淡风轻,波澜不惊。身形动作洒脱流畅,一气呵成。
“小心!”
话音刚落,只见白淼手中化出竹条,向云枫射去,吓的碧桃心头一惊,推开对方堪堪躲过。然后拉住云枫,飞快的越出玉泉洞,口中念咒,梧桐树周遭枝丫野草疯长,将洞口死死堵住。
此时的云枫,连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消失殆尽。
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为什么要现身,而不是偷偷逃走,是为了那一点点的心有不甘吗?划破的衣衫被秋风吹开个口子,让一切都显得那么狼狈不堪。
二人一路飞奔,脚下不敢停下半刻。
及至醉桃林出口,碧桃拉着云枫的手,将一枚桃核塞入对方掌心,正色道“姐姐绝不会伤我。你速速离开,此桃核的灵气可隐去你的踪迹,去寻泊在岸边的小舟,切记,路上千万不能回头!”
说着,不等对方言语,一把将云枫推开,消失在结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