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太子的这层关系,季云舟很容易便成了少府监的一名绿豆官儿——弓弩署的上百监作中的一员。
少府监中分设四署,分别是弓弩署、甲具署、兵器署及织染署,另外还有个下属部门铸钱监。由此可知,这少府监在东雍国是什么样的所在了。那在雍都可是除了皇城以外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了,一般人想进这里,莫不是经过层层甄选,因此能在这里得个绿豆官,那已是相当不错的了,何况还是四署之中最为重的弓弩署。
至于她的主要工作嘛,顾名思义,就是指导、监察弓弩署的工匠制造弓弩,倒是个挺悠闲的差事。
只是,她轻叹了口气,就是太悠闲了啊。
本以为这种地方,那就算不是热火朝天,最起码也得是兢兢业业、各司其职吧,谁曾想,知道真相的我简直是,大跌眼镜,哭笑不得啊。
工匠们倒是忙忙碌碌,但做的都是现如今使用的简单弓弩,而那些绿豆官们,当然也包括她在内,全都无所事事,溜溜达达者有之,聚堆乱侃者有之,更有甚直接睡起来了。
看那呼噜震天的样子,怕是昨晚偷人去了。季云舟摇摇头,感觉似乎隐隐嗅到了一种王朝末日的味道。
不过据几个监作说,这种情况已是不错了,少府令也就是俞青阳,前段缺职没来的时候,情况还要更糟,直接应个卯回家的都有。该说他们是不怕死呢,还是……
东雍国已经十几年未有战事,因此少府监中许多方面都懈怠下来,连一年一次的考核,皇上都不怎么重视了,上头不重视,下边的人自然也不会用心,至于受个贿卖个官、安插个亲戚朋友什么的,更是比比皆是。当然要躲过那层层甄选,背后的操作的那双手可不是小势力。
俞青阳上任三年来,虽也做了措施,但效果不大。自从这次看到了西岚战事又经历山匪绑架,回来之后,俞青阳倒是有心想好生整顿一下,但一来监中事务庞杂,一时半刻难以调整,若要整顿,先得列出详细的计划;二来,他的顶头上司,府监大人,是韩氏的人,韩氏与俞氏不和已久,自是对他处处掣肘。
官员考核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俞青阳上任已满三年,年底大考虽说皇上倒不一定说什么,但若是被韩氏拿来做一做文章,那他妥妥的就得从这个位置上下来了。
于是跟太子商议之后,他这几日一直在埋头写计划,准备在秋猎之前直接呈报皇上,然后趁这段时间好好地将少府监清理一下。而季云舟这边则负责研制她最新设计的连弩,彼时一并呈给皇上,加大他们这边胜算的砝码。
季云舟拿着把瓜子又在工匠中间穿梭转悠起来,这是她这三日来始终循环的事情。连弩的设计图纸她是早就有了的,也早跟雁书和执文他们研制成功了,目前缺的是心灵手巧的匠人呐。
虽说俞青阳找了几个信得过的监作也推荐了一些人,可是都不是她想要的啊。云里院里倒是有现成的,可距离秋猎就只有不足一月时光了,现在去把雁书和执文找来,她就是快马加鞭,来回也得三个多月,到时候直接跟上过年燃个爆竹,欢送某位傲娇公子下台了。
季云舟在中间的过道穿梭,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两边忙碌的人。
工匠们都老实木衲,大多专注着手中的活计,不过她能感觉到有许多人在偷偷看她,估计是好奇吧,弓弩署何时来了个如此俊秀又敬业的监作。
季云舟嗑着瓜子,心中忍不住一阵自恋。
转身时脚步却是一顿,衣衫下摆有一股力量拉住了她,她低头一看是一只很是纤瘦的手,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那种苍白,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辨。
她抬眼一扫,在一堆木屑中,一个年约二十上下的男子席地而坐,身形瘦削,眉目俊秀。
只是他虽坐在木屑堆中,手里拿着一些木片,穿的却不是灰色的工匠衣服,而是与她一样的烟青色监作服饰。
她眉梢一挑,心道,三天了,终于见到比我还敬业的人了,这都亲自上阵了。
“这位监作大人,请问有事吗?”她微笑着偏头看向他手里的木片。
“你踩到我的衣服了。”他松开拉着她衣摆的手,声音轻缓,语气平平,见到她的一刹有些微讶,似乎是没想到有监作不好好睡觉居然在巡视,但很快恢复,神色淡淡。
“嗯?”
季云舟低眸看了眼脚下,木屑木花已经围着他堆积如小山。
他缓缓伸出手拨开了她脚下的木花,果然,一片青色衣摆正躺在她的靴子底下。
季云舟忙抬脚退了两步,拱手道:“抱歉啊,我确实是没瞧见。”
那男子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扭过头继续手中的工作。
季云舟早在瞧见他手中那些木片、铜片时,便知道他在干嘛了。见他不言,她便也不语,蹲在他身侧看了一会儿,她唇角缓缓弯起。
她想,她找到那个心灵手巧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