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确实出去活动了。
她回来的时候已是薄暮时分,唐二早已把桌子清理干净,掌柜的还在柜台后面倒腾着他那宝贝算盘,看到宋云进来才停下手里动作。
宋云眉头一动,心道这家伙又要开始了。可意料中的一顿臭骂并没有如期而至。
“哎,我说小云呐,怎回的这般晚哦,可饿坏了吧?唐二,还愣着做甚!去!快给后厨吱一声,上菜喽!”
转向宋云时,面上又恢复融融腻腻的笑容,看得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直要蹦脱出来。
“咳,掌柜的……”
宋云侧身避开了他迎上来的圆滚身子,张福也不恼,仍旧笑眯眯,自以为潇洒地一扭,坐在了宋云的对面。
宋云眼珠一滴溜,左手指背轻轻摩挲着下巴,“你今日是不是,发了什么意外之财?”
掌柜的眼中光芒一转,“意外之财?哪里哪里……”他摇着脑袋,神秘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得之我运,失之我命。我张福的追求,不在于此。”
说得倒也算洒脱。宋云垂眸淡淡瞥了眼他怀中还未放下的算盘,很是古旧斑驳,倒跟他这个店子,很是相称。
宋云眸光平淡,点头称是,心中却清楚,定然是楼上那“白衣公子”给了他什么好处,否则他也没可能平白之间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夜色愈浓,整个客栈,整个良城,都陷入了沉睡。唯有一人,此时却精神得很。
宋云拿了套灰旧布衫穿戴好,随手找块布蒙了面,又自枕头下面摸出一把匕首藏入袖中。
其实她也是以防万一,早在晚间唐二送晚饭上楼时,她便已经下了料。白日她出去就是找料去了。
虽说如此,但毕竟俞成周那可不是一般人,她脑中闪过曾经的那一幕,她与他,在俞府的那一晚……
平常的毒物对他都是不起作用的,即便是用对了药,他也有着异于常人的恢复能力。她,不得不防。
凭着疏淡的月光,宋云推开二楼一间厢房的门,迅速闪身而入。
屋内光线暗得很,她警醒地竖着耳朵,待眼睛稍适应了会儿,慢慢朝那微浅均匀的呼吸声摸过去。
撩开纱帐的手微微有些发颤,盯着黑暗中也依然可辨的绝美容颜,宋云久久的才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是他。
宋云在床沿坐下,抬起的手停在俞成周的脸颊上方,顿了许久,才将指尖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轻轻地滑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勾勒着他的轮廓,指尖的力量似乎被他的眉眼吸收消耗,愈加无力,最终停滞在他红润的唇上。
他为什么还要来找她?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在这个繁杂世界的一隅,他也不允许吗?就一定要来搅乱她的平静,扰乱她的心吗?
她从醒来的那一刻,就明白俞青阳是要救她,虽然她不懂他那句“皇上只想要结果”,是什么结果?也不懂宁梓潇临死前死死拉着她,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那句“错了,是皇帝……”
可她不想再去纠缠他们这些恩恩怨怨了,她被俞青阳灌下毒药,坠入黑暗的虚无,过往的一切都在眼前不断反复放映,那些死去的人也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宋氏被屠那些人,问她为什么不为他们报仇;启临城郊那些无辜惨死的人,问她为什么要害死他们;一群没有眼睛的人痛苦地哀嚎着,宁南歌的眼睛还在,却看不见她,他喊着她的名字,却怎么也走不到她的身边;郡守爹紧紧握着她的手,问她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听话……
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累。身体累,心里更累。
她知道,是俞成周去掘了坟,将她这个“尸体”抱了回来。她也知道,是俞成周夜夜不眠,守在身畔,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求她不要睡。他的声音是那么嘶哑,一声声仿佛直刮在她的心上,都把她的心刮疼了……
然而醒来的那一刻,她还是决定离开。
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他不可能放弃他身上的一切,而她,累了,倦了。
宋云慢慢帮他掖好被子,细细把他微乱的发丝拨好,唇轻轻碰了他的唇。她终是走了,迅速利落,头也不回。
她没有看到,俞成周的面颊上,隐隐有晶莹滑落,又很快消散不见。
“主子。您为何不留下她?您千里迢迢,就为了见她一面,如今两人已近在咫尺,为何又不见了?”
一袭紫衣,穿戴整齐,全然不似刚从睡梦中惊醒,倒像是一直守在旁侧的人,正是原意。
床上俞成周长睫一颤,缓缓张开眼睛,久久才轻声道:“我们已经见过了。”
他轻轻眨了眨眼,唇角浅浅勾起,“所谓见面啊,就是我看过她,她亦看过我,我们都认真地看过了。如此,便是最好。”
“我知道,她累了。以后,我会努力做好一切……原意,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