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耀和她算是在战场上走得最近的人。正因为战场上的那一种环境,原本需要上百年的时间才能够建立起来的友情,被压缩到了十几二十几年的时间便已然深厚。
“没有关系的,小七,你要是想哭就哭吧,我已经知道了。”
他没有说他已经知道了她的母亲已经悲惨去世的事实,但凤小七却明白了他的未竟之语。
“将来也许会哭吧,现在没有哭的心情。”
等她找到真正的小九,也许姐妹俩会抱头痛哭吧?
实际上,她怀疑自己能不能够哭出来。
母亲的去世对她打击很大,但是在母亡父亲失踪妹妹病重失忆的那个阶段,她已经内化了那种痛苦,就像是从小经由训练与战斗而形成的习惯那般,压力需要宣泄,更需要承担与面对。
哭不是她解决痛苦与压力的方式。也许对于有些人来说非常有效,对于她来说,那只会表明自己的无能。
“不需要害怕我会笑话你。想哭就哭,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以前在你面前哭得还少?你看我什么时候不好意思过?做人就要厚脸皮一些,你看着无所不能,实际上脸皮还是太薄了,什么都自己扛,这样痛苦只会越来越深,到了后面都没有办法减轻了。”
施耀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我们是朋友吧?因为是朋友,所以我很乐意做你的树洞,不管你想要倾诉什么,我都会安静地听着,并且绝对不会再将你说过的话吐出去让任何人知道。”
凤小七并没有被他感动到,只是微微侧脸,“找死?”
施耀像是没事人一样高举双手,然后顺势伸了一个懒腰。
“小九怎么这么慢?应该不会拖拖拉拉的作茧自缚吧?看起来像是……丝?”
他下巴都快要掉了,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想要走近去观察。
“不是丝。”凤小七眼疾手快扯了他一把,“别靠近。我们的气息也许会影响到她的正常发挥,就在这里坐着旁观就好。每一个人顿悟的状态都不一样。我知道你很想要突破现在的阶段,也因为你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我才会在没有经过她的同意的前提下就带着你过来,让你旁观一番,看看能不能够帮上你的忙。”
很多时候,言传虽然也能够让人醍醐灌顶,但远远不如自己亲眼所见来得激动人心。
“这个也太特殊了,那层白雾像是活物,你觉得呢?”施耀一眨不眨地看着,“你之前顿悟周身也会出现这种东西?”
“应该没有。”
尽管睡了过去,但对周围环境也不全然是没有感知。她知道凤殊来过,还有别的陌生气息,似乎还在她身边停留了很久,像是聊天,只是她并没有听清楚。
“我在想,会不会梦梦?它也可以突然实体变雾状体。不过颜色对不上,它是黑色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也许就只是一层单纯的雾而已。想这么多干什么?”
凤小七知道那绝对不是梦梦,气息根本对不上。
“你不是让我好好观察吗?不仔细思考怎么知道到底是什么?要是我顿悟的时候也这样……”
施耀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很怀疑自己能不能顿悟一次,也许就像他的长辈们一样,到死也只能够靠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努力。
“自己顿悟的时候是没有办法控制周边的变化的,更加注重的是自己内里的变化。”
“你也是突然想通了某些事情然后就顿悟的?”
“不是。”
她是在打量小世界的时候突然进入无我状态的,和凤殊的经由想通而心思澄明不同。
“小七。”
“嗯?”
“小九有些奇怪。”
施耀的话让凤小七愣了愣,“什么奇怪?”
“不知道,就是感觉。”他紧紧地盯着凤殊那越来越朦胧的身影,“她的气息很奇怪,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每一个人都是特别的,当然都不尽相同。”
“不,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小九她,”施耀顿了顿,说出了连自己都怀疑的话来,“不像是这里的人……不,不像是,像是很久以前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疯了吧,可是,感觉就是不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近乎于呢喃。
凤小七心里突突直跳。
原本只是隔了一层纸却又难以想明白的某个疑惑点,瞬间就明了了。
如果,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很多奇怪的地点就能够解释得通了。
譬如与兽族结契,本身就很罕见,能够和不止一只兽族结契,就更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最起码,在凤家收集到的信息库了,星际时代就从来没有人能够同时和一只以上的兽族结契的。
又譬如那把奇怪的剑,给她非常奇怪的感觉,像是里面住了一个人。
再譬如那棵树,特别到只要一靠近,就知道实力非同小可,即使是她,恐怕也不能够真正地重伤对方。什么时候,她现在的实力连一棵树都奈何不了了?
最大也最重要的让她感到惊叹的地方,当然不是以上种种,而是现在所处的这个空间。
她的确听说过,作为曾经的那个几乎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她很早就已经开始接触家族机密了,像小世界这样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清楚的秘闻,也是她作为准权力核心层才有机会接触到的信息。可这个小世界,和传闻不一样。
生机太过旺盛了。不像是凤殊现在的实力所能够承担的。哪怕有梦梦它们的帮助,也不可能在凤殊实力还不够的前提下,就快速发展到现在的程度。
原因是什么呢?
她未曾细想。
万一真的像施耀所说,那么一切就说的通了。
凤家还曾经有一些只有族长少族长才能够了解的机密。其中之一,便是“某代将会出现一个自称九娘的女孩,名——凤殊,其人有任何怪异之处,不要问,除非对方愿意主动告知,帮助其过想要的生活即可,勿扰。”
这条信息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已经不知道起源于何人,为何做出这样的预示,有何意义,只知道作为核心机密中的机密,位列榜首。
如果真的能够从久远的年代来到这里,想必当初精神力是极为强悍的,哪怕因为规则之力有所减弱,导致破碎,可现在人还能够好好地活着,并且看起来十分健康,依旧能够远较常人获得护族神兽的青睐,那么慢慢恢复强大就是极其自然的事情。
凤小七的心跳越来越快速。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紧张。
如果施耀的说法是真的,她的猜测是真的,也许的确可以解释为什么凤殊会如此的与众不同,但是,往前再想一想,凤家老祖宗怎么会知道现在的事情?为什么会知道有这么一个奇怪的孩子即将诞生在凤家?为什么会事先就吩咐后人要帮助对方过想要的生活,以及,勿扰?
是爱护,还是隔绝?是亲密,还是提防?是怜惜,还是不得不供养?
为什么?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连串的问号。
汗如雨下。
“小七!你想什么这么入神?”
施耀见她汗流浃背,不由紧张起来,“我刚才只是乱说的,你也知道,我向来就想象力丰富,常常会胡言乱语,你不要放在心上。小九天赋异禀,只是精神力变异了而已,是我孤陋寡闻,见识不够,换了长辈们来,肯定不会大惊小怪。你不要担心了,她现在看起来一切顺利。”
对,不管最初是因为什么缘故才会有这样的预言,最起码现在她所接触到的凤殊,是活生生的,是对她和凤家都心怀善意的,是一个看起来非常非常合她眼缘的人。
有些时候,理智并不能够到达的深奥之处,情感往往瞬发即至。而第一印象,往往综合了理智分析与情感的锐利。
她对凤殊印象极佳,凤殊也说对她一见如故,就像当初看见小九一样。如果这都不是缘分,那什么叫缘分?
她的心跳逐渐恢复了正常。
“关心则乱。看来你也不是真的面瘫啊。现在看起来更好看了,终于像个正常人。”
施耀的表扬听起来不像是好话,凤小七却莞尔,“原来我以前在你眼里不是一个正常人?和我玩得来代表你也不是正常人啊。”
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你现在才知道为了和你玩到一块去我做了多么大的牺牲?就连我家老头子都吐槽我怎么能够和你聊得来。他们都怀疑施家出了一个奇怪的孩子。”
凤小七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和我能够聊得来就代表奇怪?”
这是什么道理?
“你在战场上的男女老少眼里,就是一个怪人。战斗力爆表,却永远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滚蛋的表情,话也是少得可怜,我都怀疑你身边的那些凤家人也一年都得不到你三句话回应。”
她的确有些年会一句话都不说,就像是哑巴似的,但那也是小时候,现在这几年她基本每年都会开口和人聊上几句的,除了失踪的凤瑄,最起码现在身边的凤家人并没有人抱怨她完全不理人。
“我已经改了很多了。”
“那只是你想当然的改了很多,实际上大家的印象还是你压根就没有变化,从小到大都是一副独来独往的高冷范,实力强悍,语言能力却弱爆了。”
施耀像是怕她暴起揍人,屁|股往外挪了挪,“不是我说的,我认识你这么久,以前不熟的时候也只是觉得你比较沉默而已,可没有认为你弱爆了的想法。任何一个面对你的实力还有这种错觉的人都是傻蛋。我虽然不聪明,可也没有傻到他们那种程度。真的,我发誓。”
凤小七慢吞吞地翻了一个白眼。
施耀像见到了鬼一样。
“你还会翻翻翻……白眼?”
她会的东西多了去了,只是觉得无聊没有必要做而已,可不代表她真的什么都不懂。
好吧,交际能力可能真的是硬伤,最起码,目前对于她而言的确是一项生疏的技能。提高当然不难,难的是需要耗费时间。短了不行,长了她不愿意。
她的视线再一次投向了凤殊的方向。
幸好,幸好凤殊接过了担子。她不再需要纠结于这个无聊的问题了。
一念至此,凤小七眉眼弯弯。
是啊,幸好她的感觉是幸好。
施耀看呆了过去。
两人之间的静默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
“喂,你们两个怎么可以在这里眉来眼去打情骂俏?影响了凤殊突破你们担当得起?”
凤小七回过头去,却见梦梦蹲在萧崇舒的肩膀上,尽管气急败坏,依旧努力压低了声音发出警告。
“你这叫用词不当,前辈。我们人类老友重逢当然是聊天怎么舒服怎么来。”萧崇舒抛了一个岁月果给凤小七,“说了这么久,渴了吧?”
“你是谁?”施耀慢半拍地发现他已然靠近,笑嘻嘻地伸出手去,“我的呢?”
萧崇舒却摊开了手,“没了。唯独的一个还是好不容易求来的。我叫萧崇舒,凤殊朋友。”
施耀站了起来,和萧崇舒握手,“施耀,小七朋友。”
梦梦跳到了依旧坐着不动的凤小七肩膀上。
“不是叫你看着他吗?把人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从来没有进入过顿悟状态,我带他来看看。有任何后果我会承担。”
凤小七的话让萧崇舒微微挑眉。
她下意识横扫了他一眼,“想什么?要是有可能,我和施耀早结婚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
萧崇舒嘴角微勾。
这人真的是一点恋爱细胞都没有啊。直肠子得……可爱。
凤小七面无表情的俏脸慢慢泛红。
这一瞬间,哪怕神经再大条,施耀也意识到自己被凤小七和萧崇舒给排除在外了。倒不是他们有意为之,而是那样的对视,那样的言语交锋,完完全全就是恋爱的气氛。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意的流动?
施耀觉得自己的下巴终于要掉了。
铁树开花?
眼前这个力气大得惊人的奇怪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