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一个颇有些年纪的老头领了两个年轻家丁站在路中间,作揖问道:“来人可是顾清风顾先生?”
这老头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圆领长袍,腰间系了一条镶了珠玉的深色带子,还挂了块成色不错的玉佩。
我观他衣裳料子是上等的素软缎,缎面光滑如镜,色颜色亮丽,端的是阔气。依钱老爷子那小气吧啦的性子,应该只有府里的大管家才能穿得上。毕竟大管家代表着自己的脸面,再怎么也不能太寒碜。
我们三人一同翻身下马,顾清风淡淡答道:“正是在下。”
那管家看了我们一眼,对顾清风笑得和气:“这两位是?”
“这两位都是我的人。”顾清风不着痕迹地挪了挪步子,拦在我身前,声音带了冷意,就像我第一次与他说话时那般冷漠疏离。
许是顾清风话语太清冷,那管家面上的笑意有些僵硬:“呵呵呵,既是先生的人,那便一同去吧,我家老爷已经恭候您多时了,您请。”
“嗯。”
顾清风淡淡应了,跟着管家往城里走去,我便背着手慢吞吞地走在他后面。
钱府坐落在漫云城城北,从漫云城牌坊到钱府大门需得经过三条街,一条河,虽然骑了马,但顾及管家和家丁,也走不快。
许是这钱家吝啬的名声太响,传的这不大不小的漫云城人尽皆知,我们这一路上没少被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害的本少主急急忙忙寻了方罗帕蒙脸,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瞧见。
我们最后在一个十分普通的大门前停下,这大门有多普通呢?大概就是跟寻常人家比起来,除了大上几寸,没别的特点,就连烫金大字和镇宅的石狮子也没有。若不是管家带路过来,我根本不会相信这就是漫云城财力数一数二的钱府。
管家在门口停下,“就是此处了,几位请下马稍后,我这就去禀报老爷。”
说着,他敲开门走了进去,留下那些家丁和我们在外头候着。
我瞧着他一路走来脚步利索得很,现在还有力气小跑着跨进门槛,不由得感叹:
“果然还是瘦些好,别的大户人家那些管家个个膘肥体壮,走几步就喘的不行,你瞧这钱家的管家,得有四五十了吧?一路走来都不带歇气的。”
顾林一边解下身上扛的药箱提在手上,一边道:“我也不喘,就方才这段路,我一口气能跑两个来回。”
好吧。
他虽然长得胖,但走起路来确实不喘,而且还很快。
“待会你要跟我一同看诊还是在外头等着?”顾清风翻身下马,问我。
“看病有什么好瞧的,那老爷子那么小气,指定不好看,我就不进去了,你快些看,看完了我们就去找个客栈住下。”
我一边将耳后松开的罗帕重新掖好,一边道:“明天是寒食节,不燃烟火,今晚的街上定是十分热闹,漫云城的流云河景致最好,我们一起去逛逛。”
“嗯。”顾清风点点头,朝我轻轻笑了笑,瞬间让我整个人都有些晕乎。
那管家已折返回来,打开大门请我们进去:“顾先生,请。”
进了宅子里我才知道,原来钱老爷子是真的吝啬。
偌大的钱府,院中所有的摆设和景致都普通至极,毫无特色,屋宅正堂也很是普通,都是百姓人家常用的木料和做工。
我有些奇怪,这钱家家财万贯,在漫云城开设了三四个钱庄酒楼,不至于连建座好点的宅子都舍不得建吧?那挣那么多钱,又不花,有什么用?
管家领着我们在府里七拐八拐,终于走到了钱老爷子的房间。还没开门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似乎还吐了痰和血之类的东西。
紧闭的房门溢出浓郁的药味,让我皱了皱鼻子。
管家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朝里面唤道:“老爷,小姐,顾先生来了。”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响起,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进来吧。”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姑娘,一身浅紫色纱裙,墨发半挽,面带愁容,应该就是管家口里的“小姐”。
顾清风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况,回头叮嘱道:“你在外头等我,安分待着,不要乱跑。”
我看他微微皱着眉头,应是那钱老爷子的情况不太乐观,于是顺从地点点头,“你且去吧,好好看诊。”
顾清风带着顾林进了门去,那钱家小姐合上门前瞪了我一眼,眉头高扬,“无关之人,还请莫入。”
平白无故的便遭了冷眼,我有些莫名其妙,于是转头问管家:“你家小姐素来这般轻视人么?”
管家讪笑:“小姐许是担心老爷的病情,所以有些心急,姑娘切莫放在心上,且随我来堂里坐一会吧。”
“不必了。”
我冷冷道,在廊下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那管家见我不给他好脸色,只得退了下去。
区区一个钱家小姐,竟也敢对我甩脸子,说句不好听的,让他们钱家滚出漫云城也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只是我懒得和他们计较罢了。
顾清风好听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一字不落的钻进我耳朵里,让我心中闷气尽消:“先前钱老爷的病可没这么厉害,这不过才两三日便如此严重,你们可按我的方子抓药给他吃了么。”
嗯,顾清风的声音果然怎么听都好听。
只是他这回没有易容,顶着那副盛世容颜四处招摇,免不得被人惦记,我又有些不高兴。
他虽不是我的所有物,却也算是我炎华宫的人,怎么能被人看了去?待会定要让他易个容,往后出门也都不能裸着脸。
我正思忖着如何说服顾清风,往后只给我看他的真容,便听见钱小姐凄婉的声音传来:
“吃了的,一次不少,剂量也都是按着先生开的的方子服的,却没有一点起色,反倒越发严重了,顾先生,您可要想想办法,若是爹爹有个三长两短,小女可怎么活啊。”
我悄悄在心底道:这钱小姐真是有点儿意思,一个未出阁未定亲的女子,竟与外男同处一室毫不避讳,身侧没一个丫鬟小厮,还对顾清风用这样亲昵的语气说话,真是不知羞耻!
“我方才进门时闻到一阵药香,细细分辩后却发现并不是我的那个方子,你们是给他吃了别的药吧。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服药期间不要再用其他的药,这是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顾清风冷冷道:“姑娘若是觉得顾某医术不精,不相信顾某,那便不要请顾某来看。”
钱家小姐被顾清风一番犀利的言辞堵的无话可说,“这……”
我听见药箱合上的声音,顾清风又道:“不听医者所言,神仙难救,顾某无能为力,顾林,我们走吧。”
顾林愣愣地“啊”了一声,见顾清风真在往外走,只好提上箱子。
听见顾清风的话,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这究竟是什么路数?收了人家那么多钱脾气还这么大,说走就走,也不怕人家钱老爷子被他活活气死。
“顾先生,顾先生请留步!”
钱家小姐见顾清风真要走,哭道:“都是我的错,我想着爹一直吃那个药,若是贸然断药,怕引起不适,于是便两个药都给爹吃了……我已经知道错了,求求您救救我爹吧,爹爹现在都开始咳血了,身子也愈发虚弱,这可如何是好啊……”
顾清风叹了口气,“不是不能救,只是,若你们再胡来,只怕钱老爷的身体扛不住。我现在便施一回针,替钱老爷疏通经络,稍后再开些药,按我的方子煎服,不出半月便会好转。”
钱家小姐破泣为笑:“是是是,我一定听先生的话。”
我猜测,接下来顾清风一定要施展自己活死人肉白骨的高超医术,定会把钱家小姐赶出来。果然,下一刻门便被打开,一袭紫衣的钱家小姐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