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顾清风这么说,我扫了一眼他提在手上的那两坛酒,忍不住打趣:“哪有你这样的,让人喝酒不寻些什么佳酿,反倒提两坛药酒来,寒不寒碜啊?”
嘴上是嫌弃着,但我还是给他指了个方向,“喏,那边的廊前有块大石头,过去那边等着吧,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总不好就这么穿着一身寝衣就跟他去喝酒吧,顾清风虽然一身黑衣,可还是一副翩翩公子模样,怎么着我也得衬得上才好,免得丢了炎华宫的脸面。
顾清风倒是没有多说什么,拿着东西便朝那边去了。我转身回房后换了身轻便的衣裳,随手扯了跟发带扎上头发便出了门。
还未走近我便闻到了一阵肉香,近前一看,原来是顾清风把那些油纸包一一打开了,全是些什么猪蹄、牛肉、酥肉、炸肉等各种各样的肉食,还有一小包粉色花朵状的点心。
见那方平滑宽阔的石头上已经被盛着各种吃食的油纸包铺满,我有些无奈,“你带这么多吃的过来做什么?夏日我最喜欢坐在石头上喝酒,这还是我特地让人打磨好搬来的,可现在你看看,我都没地方坐了。”
平素我可是要躺在上面喝的。
我没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什么不对,或许是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干,又或许是和顾清风在一处待着觉得熟稔,也就没那么讲究了。
顾清风好脾气地将外衫脱下来铺在了地上,朝我笑道:“那就坐这里吧,先前你也没说,我便放在上面了。”
脱衣服脱得这么顺手,该不会是故意摆这么些东西,就想让我坐他那儿吧?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顾清风倒是坦荡,大大方方让我打量,面上还含着一抹笑意,倒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见他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顺从地挨着他坐下了。
顾清风把自己提来的那两坛药酒开了封,递给我一坛,低声道:“先前你说我不带些佳酿来,反倒带这些药酒,其实是错怪我了,这酒唤作屠苏酒,是我取了数十味上等药材精心酿制的,味道绵柔不辣喉,在江湖上可谓是有市无价,如何却比不得那些只值百金千金的佳酿?”
他的声音低缓,细细一听,还有些委屈的意味。
我道:“空口无凭,好不好喝,那也得我尝了才知道。”末了,我又补充了一句,“少跟我撒娇,没用。”这一个两个都知道我吃这一套,都在我面前演起来了是吧?
顾清风淡淡一笑,没说话。
我接过酒坛闻了闻,只觉得有一股淡淡的药香,但并不浓郁,只算得上是清香而已,丝丝缕缕,却极为清冽好闻,不似那些直接用人参当归泡出来的酒,味道浓烈刺鼻,让人闻到便觉得想作呕。
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顾清风,我暗戳戳地想,这酒跟他身上的味道倒是挺像,都是浅浅淡淡的。
我没拿酒盏,顾清风也没拿,干脆就抱着坛子尝了一口。初时只觉酒水入喉口感绵软厚重,喝完以后唇齿间便漫着一股淡甜,并不觉得苦涩,只一口便胜过那些所谓的佳酿不知凡几。
只是我不熟药理,并不知道里头都放了些什么,一口下肚,只能品出些淡淡的甜味和药香来。
“味道怎么样?”顾清风定定地看着我,眼中似乎有期待之色。
我眯了眯眼,赞道:“口感还不错,就是觉得味道淡薄了些,若是浓厚一点的话可能会更好喝。对了,都这么晚了,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吃食?”
说着,我伸手捻了一块酥肉放进嘴里,就着酥肉又喝了口酒。早上跟他们练武折腾了好一会儿,后来又是吐血又是运功的,还批折子批到这么晚,实在是有些累了,今晚的晚饭也只是随意对付了两口,这会儿倒是真觉得有些饿了。
顾清风道:“早让人备下的,听说你一直在忙,就没有来打扰。”
“听说?”我转头看他,眼底带了几分戏谑,“我的行踪可算得上是炎华宫的机密,泄露出去的话,可是大消息呢,很值钱的。只是,我从不贩卖自己的消息,那么鬼医大人这又是听谁说的,赤溪,还是雨休?又或者,你在我炎华宫放了暗桩?”
顾清风没什么反应,全然没有一点露出马脚被人抓住的窘迫,反而一副恳切的模样望着我,“你相信我,我是不会害你的,你想想,你我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我何时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你与我说了那么多,我又何时透露出了半点出去?再说了,若是我要把你的消息泄露出去的话,你觉得自己还瞒得住吗,只怕是整个江湖都已经知道了。”
我斜他一眼,生出几分不耐烦:“怎么,难不成我还得感谢你替我保密?”
顾清风被我恶劣的语气噎了噎,不说话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忽然就躁了起来,看着他被训斥了以后委屈巴巴地模样又有些后悔方才说话重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如何收的回?我也拉不下这个脸面来哄他,只好狠狠地灌了两口酒下去。
顾清风见我喝得急,低声劝道,“喝慢一点,这虽是药酒,却也醇厚,后劲很足,小心喝醉了明日头疼。”
“喝醉就喝醉,一醉解千愁,省得烦心。”我摆摆手,又灌了几口酒,没过多久,果然感觉身上暖了起来——后劲开始上头了,不过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跟平时我喝的那些烈酒相比差远了,我便没放在心上,继续喝了。
在我快喝完时,顾清风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朔诚的事,对不起。”
我喝酒的动作一顿,将酒坛放回了地上,手不自觉往腕间的琉璃串上摸去,“你不必与我说这个。”
顾清风道:“那你还怪我吗?”
我定定心神,再次抱起酒坛灌下一口酒,含糊道:“怪你什么,为什么要怪你。”
“怪我当时没有把他救回来。”顾清风的声音有些沉,还有几分小心翼翼。
“不会。”我道。
当时我确实是怨过顾清风的,他是名满江湖的鬼医,若能及时出手相救,或许还能真有可能挽回朔诚的性命。可后来我便想清楚了,他到的时候,朔诚已经不行了,这个假设原本就是不存在的。
害死朔诚的罪魁祸首其实是我,我该怪的只有自己,顾清风又何其无辜?他不过是我给自己开脱扯上的替罪羊而已。
顾清风并不知道我此刻在想什么,又问道:“那你很在意朔诚吗?”
我盘起了腿,抛了几粒花生米进嘴里,反问道:“若是有人因你而死,你会不在意吗?”
顾清风道:“这就需得看是什么原因了,这世上因我而死的人也不少,只是,若是为了保护我的话,那确实会在意一些的吧。毕竟是一份尝不清的恩情。”
“那不就是了。”我瞥他一眼,带了几分明知故问的嫌弃,可对上顾清风清澈的眉眼时,那几分不悦尽数退去,便只剩了些叹惋,“原本该死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只是他执意要护着我,所以才会有今日的情形。可他不知,我早已是个将死之人,早些死晚些死也没什么差别,用不着他救,他这样也不过是白白搭上一条性命罢了,不值当的。”
良久,顾清风才道,“我其实很羡慕他。若当日挡在你面前的人是我,你会不会也这么惦记着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听顾清风这么说,我有些惊讶,下意识转头看去,此刻他脸上满是艳羡和懊悔,仿佛真的在想自己为什么没能跟朔诚做一样的事。
我摸不准他的心思了,难不成他今晚来找我,就只是为了道歉,还是,他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见他不说话,我试探着问道:“顾清风,你这是怎么了?”这不会是受什么刺激了吧。
“嗯。”顾清风敛了神色,恢复了往日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温声答道:“无事,只是觉得能一直被你记着的话,好像很不错。”
哪怕是死么?
我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今天是真的有些不正常,便顺口道:“所以呢。”
“所以我想留下来,留在你身边。”
顾清风偏头看我,眸中似有星辰,语气再认真不过:“华幽,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你或许不知道,我有多嫉妒青筠,嫉妒他可以光明正大的顶着你夫君的名头在外面与你亲近,哪怕这是假的,也会让我记恨好久;我也嫉妒朔诚,嫉妒他能那么任性地缠着你,也能为你付出生命,让你记着他一辈子;更嫉妒阿娆,嫉妒她能得到你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护……
让我留下来吧,哪怕帮不了你什么,可至少在你不高兴的时候,还能有个人说说话。现在朔诚不在了,阿娆和青筠也不在你身边,我舍不得你一个人,所以,我来了。你能不能,也把温柔分我一点点?”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眼前这个在我印象中一直捉摸不透的男人就这么直白地把自己剖开来,一字一句都仿佛在立下什么庄重的誓言一般。
见我不回答,顾清风倾身过来,温润的面容离我不过一尺,声音低缓得像山间勾人的妖精,“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我觉得自己这会儿可能是酒劲上来了,浑身都在发热,脑子也开始糊涂了,眼中只剩下了顾清风温润的眉眼,还有他薄薄的因为沾了些酒水而显得过分水润的唇。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竟是支起直接身子凑了过去,双唇轻轻碰在一起的瞬间,我脑子一炸,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可还未来得及退开,顾清风已经伸手扣住了我的后脑勺,死死压着我,加深了这个吻,再不让我后退了,腰间不知何时也横了一只手臂,似乎要把我勒进他的骨血中。
此刻,顾清风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似乎愈发浓烈,仿佛成了勾魂一般的味道,让我有些神志不清,甚至开始回应……
是夜,月色撩人,春色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