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响乐被奏响了,曲调是如此的恢弘,宏大如山崩一般的史诗序幕被拉开,所有人的脸上满是沉浸的神情,就宛如来到了圣城耶路撒冷朝拜的信徒。
固然他们可能只是跟风来到这里,为了保证自己的高雅品味没有落于人后的表现罢了,但傅轻歌还是很佩服这些观众们,能够齐齐整整的坐在这里,被紧身的Black tie风格正装牢牢地束缚住。
他们做这些事情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保持住“逼格”。
为什么傅轻歌敢说如此肯定的断言呢?
因为他很清楚,虽然都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但还是有无数人的目光根本就不在舞台上,而是四处流连,从每个能看到的人背后扫过。
他们寻找着自己感兴趣的目标,哪怕是背影也足以让这部分人遐想连篇,至于歌剧到底演绎的是什么,对他们来说并不甚重要。
傅轻歌面无表情地看着幕布拉开,一个趾高气扬的男人站在舞台中央,金色的光柱投射到他的身上,把他照射得充满神性。
很显然,这个男人就是这出歌剧的主角,法厄同。
这出歌剧是节选自奥维德创作的诗歌《变形记》卷二故事,太阳神之子法厄同固执己见,驾驶着自己不能驾驭的太阳车前往天穹,到达了顶点却无力支撑,最后坠落下来熊熊燃烧的悲剧故事。
奥维德取自毕达哥拉斯的“灵魂轮回”理论,用变形,即人由于某种原因被动变成花草树木等这一线索展开,天马行空地描绘了古希腊罗马神话,由于奥维德着力于对人性的描写和人物的塑造,使得《变形记》变成了堪称伟大的神国画卷,影响了后世许多戏剧大师。
“开始了。”安寒脸上的兴奋是显而易见的,眼神中洋溢着的是对歌剧的喜爱,那仿佛实质的光彩都要流淌出来了。
这才是真正想要欣赏这出剧目的人,像傅轻歌这样被强买强卖拉进来的人,也许只是填补一下安寒身边空缺的位置罢了。
“我一直很期待这出歌剧在华夏上演,没想到还是在皇后剧院先看到了。”安寒的口气算不上是失望,倒不如说是惋惜。
他们在包厢里,小声讨论算不上是影响别人的做法。
傅轻歌把视线投向舞台,他害怕自己忍不住就把这出歌剧的剧情说出来,这出歌剧从头到尾的故事他都清楚,但安寒,不,似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出歌剧的走向一般。
剧透的人是罪大恶极的,特别是对安寒这样虔诚的歌剧欣赏者来说,如果被人提前剧透了故事,恐怕会非常失落。
别说是歌剧了,就算是一出非常烂俗的爱情喜剧片被人提前剧透了,这种感觉比起生吞了一坨粪便也好不到哪里去。
交响乐结束了,意味着歌剧此时正式开始。
法厄同的背后出现了一扇大门,这扇银质的大门上雕刻着瑰丽的花纹和美丽的人像,记载着人间无数美好而又古老的神话。
大门无人触动之下打开了,法厄同不知道是几次跨进这个大门了,这里是太阳神赫里阿斯的宫殿,用无数华丽的圆柱支撑起来的,这些圆柱上都镶嵌着闪亮的黄金和璀璨的宝石,屋檐上镶嵌着象牙。
他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给他的父亲请安,而是想来找太阳神赫里阿斯商量一件大事,关乎于他脸面的大事。
法厄同走进大殿,看到披着紫红色长袍的赫里阿斯安坐于中间的宝座上,宝座上面镶着闪亮的绿宝石,昭示着他的尊贵。
赫里阿斯的随从们一个个排好位次,分列左右,恭敬地站定。
法厄同何曾见到过这等庄严的场景,他感到无比震撼,良久他才想起自己是为何而来,于是他轻轻地走向赫里阿斯,也就是他的父亲。
不过他没敢直接走到太阳神面前,因为赫里阿斯的冠冕发出耀眼的光辉,令他不能直视。
“我亲爱的孩子,为何你来到了我的宫殿?”赫里阿斯关切道。
“我敬爱的父亲啊!给世界带来光明的太阳神啊!您的儿子受到了无端的诽谤,有人说我冒充神明的儿子,说您只不过是凡夫俗子,这些谣言中伤了我,同时也中伤了我的母亲。”
赫里阿斯掩去冠冕之上的光辉,给了法厄同一个温暖的拥抱。
“我的儿子,我从来没有否认过你的身份,就算是将来也不会否认你的身份,为了帮你打消疑虑,我会向神圣的斯提克斯河发誓,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你。”
第一幕到这里突然结束了。
看到这里,傅轻歌掩面,虽然这剧情他已经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但还是折服于歌剧演员的表演功底,不仅如此,所有道具都十分的考究,尽可能的还原了人类对于神这一概念的幻想。
就连赫里阿斯头上的光辉,都很好地还原了出来,视力越好的人越直视强光,受到的刺激是远远大于普通人的,好在傅轻歌是个武者。
安寒扭过头来看着傅轻歌,有些不解傅轻歌的神情。
“怎么了吗?是不是这出歌剧有些无聊?”
安寒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好像是没什么事能够让她感到不快的。
即使是傅轻歌影响了她专心欣赏歌剧,她也半点都不为所动。
“不,当然不是,只是我的鉴赏水平有限,实在是看不出来这出歌剧想要说些什么。”傅轻歌撒了谎,他哪里是不知道这出歌剧想要说什么,而是太清楚这出歌剧强加的思想意味,所以才显得有些无奈。
“是吗?没关系的,只要你愿意从中找到共鸣,那么这出歌剧就是一出好的歌剧。”安寒说,“雅俗共赏才是歌剧存在的意义嘛。”
傅轻歌略微尴尬,雅俗共赏这个词简直是伤害到他,这言下之意岂不是在说他是个俗人?
他摇了摇头,也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什么,至少保持住这个俗人的形象也不会太差,本来他就不是什么有逼格的人。
第二幕继续。
此时歌剧进展到了法厄同向太阳神提出,想要驾驶着那辆独一无二的太阳车,代替自己的父亲驰骋在金色的天空中。
赫里阿斯听到法厄同这疯狂的想法之后,心惊肉跳,连忙劝阻法厄同,但是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向着冥河发出的誓言是无法改变的,唯一能够改变的,就是法厄同的想法。
法厄同虽然是太阳神之子,但他的身躯却还是肉体凡胎,根本无法承受就连神王宙斯都感到力不从心的太阳车。
无论赫里阿斯怎么劝阻法厄同,法厄同还是坚持原意不变。
终于,法厄同登上了太阳车,哪怕是赫里阿斯用悲伤到极致的神情望着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登上了,带着羽翼的,光彩夺目的太阳车。
太阳车金色的车辕车轮以及车轴,银色的辐条,还有各处都镶嵌上的宝石,无一不在向世人展示着它的华美绚烂,引得法厄同毫不吝啬地献上自己的赞美之词。
黎明未至,正是日出快要到来的时间。
马儿展开了双翼,虽然是用3D打印机制成的虚幻羽翼,它们开始仰天嘶吼着,似乎急于扬蹄奔跑,它们的口中喷吐出了火焰,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灼热了起来。
法厄同意气风发地挥舞着马鞭,一手提着缰绳,让太阳车开始飞奔起来,沿着赫里阿斯往日驾驶留下来的横贯天宇的车辙,小心翼翼地驾驶着太阳车,以免它飞的太低把大地烤成万里的焦土。
但马儿们仿佛知道驾驶着他们的人,并不是太阳神赫里阿斯,开始变得躁动了起来,突然减轻的重量让它们变得无比的躁动欢脱,慢慢地开始偏离了预定的轨道,整辆太阳车开始颠簸了起来。
法厄同这时候才开始害怕了起来,他死死地抓住缰绳,可这根本就不能控制住撒泼的马儿,他一不小心低下头,看到飞速后退的云朵,以及云朵之下的大地,吓得浑身发抖。
最后,太阳车来到了天穹的终点,法厄同再也握不住手中的缰绳,随时都会失去对太阳车的控制,从天空中笔直地坠落下来,宛如一颗流星一般划出一道火红色的直线。
第二幕到此结束了。
台下开始议论纷纷,第二幕结束于法厄同驾驶太阳车开始要坠落的画面,这对于他们所看到的歌剧来说绝对是新奇的体验,他们从未见过有如此描绘神话故事的,哪怕是一个没有神躯的“神”。
这对于观赏歌剧的观众来说是非常不合乎礼仪的,但这出歌剧的离经叛道让它们有些接受不能。
傅轻歌不打算再看下去了,法厄同故事和他前世所了解到的几乎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改变,无非就是借着法厄同苛责那些自不量力之人,让他们正确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罢了。
第三幕无非是法厄同坠落到大地之后,给整个世界带来了多么大的破坏,引起了多么大的震动,因为他愚蠢而不自知的举动,伤害了多少无辜的生灵。
然后蹦出一大堆从来没听说过名号的神出来为法厄同擦屁股,把他这一出闹剧带来的破坏轻易地揭过,最后再升华一番主题。
“看来你是真的对这出歌剧不感兴趣呢。”安寒有些失望地说道。
“不,如果我要说我看过这部歌剧的话,会不会被人当成疯子?”傅轻歌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这个事实。
从观众们的反应来看,奥维德执笔的诗歌,经由后人改编的歌剧,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也就是说,必须是当代的作家心意相通,写出了前世和奥维德一样惊才绝艳的剧本。
但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有思想完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傅轻歌这样说,其实更多的是在表达自己郁闷的心情。
第三幕展开了。
从高空坠下的法厄同从一开始的惊惧不安,叫喊连连到最后的镇定自若,哪怕是身上已经燃烧起了火焰。
想来这火焰应该是法厄同的扮演者自身灵力的属性释放出来的,因此才会具有温度,因此才会那么的逼真,让观众们都瞠目结舌。
法厄同的身边出现了无数的神祗,他们呼唤着法厄同,想要把他从天穹中坠落消亡的命运中拯救出来,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没能把法厄同从那辆笔直掉落的太阳车上拉扯下来。
“黎明的薄雾焕发着光亮,目光越过身后由灰烬组成的桥梁。”
这是由法厄同的扮演者演唱的唱词,随着唱词,法厄同的身躯骤然变化,在烈焰的灼烧之下,他的表面肌肤变成了灰烬剥落了下来,片片掉落在地上。
不知道剧组使用了什么办法,让法厄同的扮演者有一种引火烧身脱皮的真实感。
法厄同一边高声歌唱着,背后同时伸展出了一对黑色的羽翼。
羽翼上的每一根羽毛仿佛是用钢铁浇筑的,生冷锋利,不但如此,他的身体也开始产生了变化,从肌肤的各处生出了纯白色的铠甲,铠甲没能够抵挡住太阳车和坠落的高温,渐渐地被烧的焦黑。
法厄同振动羽翼,开始朝着天空飞翔,他不再能够称为一个人,也不能够称为神,因为他极为轻松地抓住了太阳车的缰绳,仅凭着抖动缰绳,就让诸神无计可施的骏马停住了脚步。
哪怕是神都不及他这般的伟力。
他傲然立于太阳车上,站在苍穹的最顶端,无数的金光投射下来,就连赫里阿斯冠冕上的光芒都不及他的百分之一。
至此,这一出歌剧到此结束,扮演者们纷纷从后台鱼贯而出,向着观众们鞠躬致意后,幕布缓缓合上。
经过数秒的沉默之后,皇后剧院内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全体观众起身,掌声久久不歇。
安寒自然也不例外,她甚至比起其他人来说,受到这出剧目的震撼更大,她的嘴角似乎还啜着泪水。
只有傅轻歌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座位上,心中充满了震撼。
法厄同的扮相,简直和不愿意承认的自己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