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知道沛柔是哄自己开心,却也很受用,“那我就给你挑一户婆婆难缠,小姑难惹的人家,看你每日还这么贫嘴不贫嘴。”
沛柔前生不就是嫁到了这样的人家,只不过没有不好惹的小姑,换做了更难伺候的太婆婆罢了。
“您才舍不得呢。若我嫁去了这样的人家,我就天天跑回娘家您这来哭,看您为不为我做主。”
太夫人便道:“女儿家嫁了人,去了别人家生活,哪有不受点苦的呢。”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可不能把你养成个娇气的小娘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点委屈也受不了,整日的想着往娘家跑,定国公府可丢不起这个人。”
“祖母。”沛柔在太夫人怀里撒着娇:“您说的好像要把我嫁到庄户人家去似的,哪里就用的着我亲自下地去干活了,您说得也太夸张了些。”
就是前世,她也没有一受了委屈就往娘家跑的。
太夫人让她在自己怀里安静下来,有些语重心长地道:“今日是鲜花着锦,难保明日就不会一无所有。周先生若是和你说过前朝的事情,你就会知道曾经前燕也是多么繁荣昌盛了。”
“可末帝无德,一夕之间江山易主,连朝代该换尚且如此容易,更何况我们一家呢?今日是人上人,来日难保不会成为阶下囚。”
“你要记住,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好好活着的希望,只有活下来,才有可能使沉冤得雪,清名得正。”话说到最后,已经带了郑重。
若她前生策马回徐府的时候,能再坚持一会,和太夫人说说话,这番话她大概在那时就能听见了吧。
感慨之外,她却又隐约捕捉到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她一直认为前生徐家被抄家灭族是因为在昭永末年废太子和三皇子的皇位之争中站错了队,可她也一直觉得奇怪,徐家和废太子之前明明没有往来,为什么反而会在太子被废之后才旗帜鲜明的站了出来。
若说是今上授意,他已经有重立太子之意,当年支持太子的老臣仍然在朝,为何却没有能够成功?甚至今上和废太子去世的时间相隔不久,这中间到底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还有,今上明明知道她外祖父一家是被冤枉的,可是却一直没有为他平反。徐家后来难道也就对此熟视无睹,什么都没有做不成?
她不信自己的祖母和父亲会是这样的人。
“沛丫头,又在想什么呢?”太夫人见她久久没有回话,轻轻的推了推她的手肘。
沛柔这才回过神来,有些闷闷地道:“祖母,您方才说的我都记住了。”
太夫人便点点头,道:“你方才问我觉得崔家公子配你大姐姐怎么样是吧?崔家公子我没有见过,暂且不评价,可崔家却是一户值得结亲的好人家,你父亲也很欣赏崔大人。”
“姜夫人又是名门出身,最是知书达理,也不会刻意与你姐姐为难。却只怕朝廷里传出来的风声为真,崔大人几年内就要被外放,这亲事就有几分做不得准了。”
“皇上既然要历练他,就不会把他放在京畿周边,也不会放往江南富庶之地,崔大人将来要面对的不是蜀中与苗人毗邻的穷山恶水之地,恐怕就只有连年战火的西北。”
“他们家若是仍有和我们家结亲的意思,崔家哥儿又确实是个人物,我看倒是可以允婚,只是你二叔母恐怕就不这么想了。”
“她没有儿子,将来也未必会有,你二叔这一辈子也就这点出息,她想要后半生风光得意,就只能靠两个女儿。可女儿若是远嫁蜀中或是西北,即便是做了王妃,她又有什么意思。”
“这个人选放在你二叔母面前,她泰半是不会同意的。我毕竟是祖母,你父亲毕竟是伯父,也不好越过人家父母插手婚事的,我看还是很难。”
太夫人所料不错。崔大人前生就是放了陕甘总督,是西北政界的第一把手。女儿则嫁进甘肃大儒黄固常家,他也就时常与陕甘两地没有出仕的名士往来。
等崔家和定国公府结了亲,更是在军界也能说的上话了。
常氏也的确曾激烈的反对过的,她曾经在松鹤堂里大闹了一场,话里话外指责太夫人和定国公是拿她女儿去“报恩”。
沛柔并不知道前生崔家给了他们徐家什么恩惠,可是她觉得太夫人和定国公不是这样的人,而且润柔出嫁后过得非常的幸福,比在闺中时也不差。
这桩婚事里唯一的可怜人也的确是只有常氏,将心比心,若她是常氏,恐怕也跟她一样,不会愿意自己的女儿远嫁。
不过这终究也是两三年后的事情了,前生太夫人能力排众议把润柔嫁到崔家去,今生还有她这个臭皮匠在一旁,她不信这门亲事会结不成。
她希望今生她的姐妹们都能过得好,别再有人落到前生海柔和她一般的下场。
沛柔在太夫人怀里转身,好奇地问:“祖母,那蒲家和谭家您看哪一家更合适呢?”
“你猜我更看好哪一家?”烛火已经灭了许久,太夫人也侧过身子,月色入窗台,她能看清沛柔的小脸。
沛柔想了想,却并没有什么思路。
太夫人便提醒她:“你觉得我为什么给蕊姐儿挑的都是文官人家?又或者说,宣瑞伯府为什么想要一个出身清流的儿媳妇?”
这是因为如今宣瑞伯府手上没有权。
常毓君要长到独当一面的年纪还需要时间,何况以他的能力,想要如他祖父一般身居要职受皇帝看重,若没有人扶持,恐怕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蒲阁老最多四五年就要从位置上退下来了,可那时常毓君不过刚及弱冠。何况蒲阁老家也不是没有上进的儿孙,他那样大力的提携礼部侍郎刘大人,未必没有要他将来多多照拂自己的孙儿的意思。
连自家的儿孙尚要靠人照拂,又哪来的余力去提携孙媳的弟弟。痴人说梦罢了。
可谭家不同。谭大人如今的官位虽然不高,可是刚结了一门有力的亲事,将来未必不可能入阁拜相。
就看常家能不能有这个远见和眼光了。沛柔便道:“得了祖母点拨,沛姐儿心中已经有答案了。还请祖母不吝赐教,看看我有没有答对。”
太夫人呵呵的笑:“你这丫头,你平日在学里也和先生这样耍赖不成?也罢,那我这个做祖母的就再好好教你一回。结亲结的是百年之好,不能仅仅只看眼前。”
“蒲大人如今是阁老之尊不错,可到了这个年纪,却也是日薄西山,仅剩余热了。他自己也是寒门出身,家中并无亲友在朝中为官,致仕之后只能靠当年的门生的一点旧情来帮助他自家的子弟,能给常家提供的帮助微乎其微。”
“而谭大人如今正当盛年,就如同正午的阳光,还有使不尽的力气,家中兄弟叔伯也多有在外为官的,在哪里都多多少少能说上些话。”
“只要蕊姐儿嫁过去之后能够争气,在婆家说的上话,给他弟弟找一两闲职总不成问题。常家若是要结亲,还是选谭家为好。”
沛柔便甜甜的笑道:“祖母说的不错,沛姐儿正是这样想的。”
“你这个鬼精灵,就知道跟你祖母贫嘴。”又道:“我也托你三叔母给谭家的太太递过音,她们家倒是愿意的。”
“蒲家那边和你母亲的嫂子柯大太太有往来,三月底蒲家春宴的时候我碰见你柯大舅母,也托她去探了探口风,蒲家却到现在也没有给回音,恐怕心里是不太愿意。”
“他们家没有子女和勋贵结亲,恐怕是想一直保持着清流的名声,将来儿孙出仕,也好有同道中人相助吧。”
沛柔道:“既然如此,谭家为什么不直接去常家提亲呢,常家舅母虽然目光短浅,可常家的舅舅难道也由着她不成?”
“不许随意编排长辈。”太夫人先是佯怒说了她一句,继而道:“女方要名声,难道男方就不要?如今只是我们做中间人的有意,可还没有问过女方的意思呢。”
“若是宣瑞伯府真由伯夫人做了主,一口回绝了谭家,谭家还能硬要求了他们家姑娘不成?这事情还得慢慢思量,得让常家人想清楚才好。”
“这又有何难,明日您找了二叔母过来,把这事情细细的和她说了,让她回娘家劝劝自己的大哥大嫂不就行了。”
常氏虽然处理房中的事情有些暴戾糊涂,可对这些事情却从不含糊,到底也是从小被放在老伯爷膝头长起来的。
太夫人道:“这事也不急,总得再看看那后生的人品才行。”
“这次去常家,你可看出来你二叔母和她大嫂有些不和了没有?若是你二叔母去说,恐怕你常家舅母心里原本愿意也要变作不愿意了。”
沛柔笑道:“不是由您在么,扯出您这面大旗,燕京城里谁敢说一句不好。这桩婚事必然能成。”
太夫人也笑起来,“你当你祖母是神仙啊还是菩萨啊,人人都会听我的不成?那我前些日子让你少吃些点心你怎么不听?”
沛柔就不好意思起来,她看书的时候总喜欢吃些零嘴,前几日看一本《蜀中杂记》看的入了迷,不知不觉就吃了一整盒糕点,然后积了食,难过了一整晚。
却是陆嬷嬷轻轻敲了敲内室的门扇,“太夫人,五小姐,已经三更了。您一早还要进宫去给太妃娘娘请安,还是早些歇息吧。”
沛柔这才想起来明日太夫人还要进宫的。
她因为发了红疹,怕进宫面见贵人不雅,所以太夫人已经决定让她不必去了。就忙忙的催促太夫人快些入眠,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