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日的清晨,沛柔与齐延早起用过早膳,便登车往贞静公主府去了。
沛柔倚靠在齐延肩上,“我怎么嫁了这么个相公,冬日怕冷,夏日又怕热。我的马车才这么点点大,总要上来和我抢位置。”
齐延便煞有介事的道:“又不是为了陪你,只是想多陪陪孩子罢了。前几个月我都不在燕京,距离他出世只有两个多月了。”
沛柔就笑起来,没有再说话,又闭了眼睛,静静等着马车驶入公主府。
贞静公主做了徐家妇,倒是眼见着贤惠起来,时常会和沛柔的四哥浣声一起回定国公府看望长辈。
汪氏在公主面前自然不敢摆婆婆的谱,只是总这样小心讨好着,也很是惹人厌烦。所以公主来定国公府,多是在松鹤堂里和太夫人作伴。
前几个月沛柔在定国公府呆的多,和贞静公主相处的也就不少。
马车在公主府的二门上停下,贞静公主夫妻居然就在二门上相迎。四人不免契阔了一番,而后齐延便跟着浣声往前院去了。
沛柔倒是还好,贞静公主的目光却黏在浣声身上,许久才舍得挪开,转身和沛柔往她的正房走。
到底是新婚夫妻,感情这样好。沛柔莫名其妙的生了些岁月蹉跎之感,若加上前生,她和齐延也做了五年多的夫妻了。
“今日怎么想起来进公主府看我,我记得你的身子也有七个多月了吧,怎么还到处跑。”
自从贞静公主下降,在徐家人面前,她便不再自称“本宫”,也从无一丝傲慢骄矜之意。
前生出嫁后的公主可不是这样,想来是她与浣声夫妇相得,所以不愿在他父母家人面前摆架子。
沛柔便笑道:“做了我四嫂,果然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从前总被朱檀姑姑教训的小公主,如今也教训起别人来了。”
贞静公主笑着看了一眼走在一旁忍笑的朱檀,对沛柔道:“都是要做娘的人了,嘴还是这样坏,但愿你将来得个比你还厉害的孩子,天天和你作对。”
“四嫂可别咒我,将来我的孩子若真成了这样,我就把他丢进公主府来,送给四嫂养着。”
贞静公主就笑道:“那我也不怕,反正我从小身边这么多女官姑姑的,你若是舍得,我也把他丢到姑姑堆里去就是了。”
沛柔就挽了朱檀的手,“姑姑你瞧,四嫂她怎么这样没良心,难道这些年您还亏待了她不曾?我看啊,您还是该好好罚罚她。”
朱檀姑姑平日是有些严肃的性子,一出了宫,好像就换了个人似的,也肯跟她们玩笑了。
“姑姑已老了,当年的小公主也嫁了人了,再没本事约束公主了。乡君不必为了奴婢鸣不平了,如今就是您受了公主的委屈,奴婢也是无能为力了。”
话一说完,大家都笑起来。
贞静公主的内室倒是与沛柔想象的很是不同,没有从前明瑟殿那样珠光宝气的,反而很是清雅。
一旁的书房里挂了两幅芍药蝴蝶翩跹图,看起来应该是公主所作。
沛柔和公主在宴息室里说话,一坐下来,她忍不住就要埋怨。
“……你说你四叔父到底怎么想的,取了这么个破落户当正妻。”
“前几日你不在,我回枫晚堂去用晚膳,她便拉着我说个不停,瞧这意思,是想叫我为她的一个侄女说一门好亲。”
“我自然是回绝了。四房还有两个女儿没嫁呢,就是她求我,也该先为自己的女儿考虑,倒先为她娘家人打算起来。”
贞静公主不提这么一嘴,沛柔还真有些忘记了四房的双胞胎。她在定国公府住了三个月,也很少遇见她们。
沐柔是见了她就躲,浔柔干脆终日在熙和园里不肯出来。
如今已经是七月了,她们已经满了十七岁,早就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四叔母若是不这样糊涂,也就不至于全家上下没一个人喜欢她了。四嫂不必和她计较,她说的话若是不中听,便不要听罢了。”
眼见着贞静公主又要开口,沛柔忙正色道:“其实今日我过来,也有一件事要同四嫂说。”
贞静公主便问她:“是什么事,还值得你这样郑重。”
沛柔抬起头,望着贞静公主。“不知道四嫂知不知道,我相公和和封地在江南的明庆王世子景理有些交情。”
贞静公主不明所以,“景理他怎么了?闯祸了,求你相公办事?”
沛柔摇了摇头,“明庆王在江南已久,公主的母舅江浙总督许士洀也在江南将近十年,他的所做作为,公主可曾了解?”
贞静公主的面色就渐渐沉静下去,把目光移开。
“若说我完全不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他的做法我虽然不赞同,可我毕竟只是个公主,没法插手他和皇兄的事情。”
沛柔握住了她的手。
“四嫂从前没法插手,实际上也是不想插手,这一点我明白。可到了今日,已经不是四嫂插手不插手的事情了,而是需要您来救许家。”
贞静公主转过头来看着沛柔,秀致的眉毛拧到了一起,“这话是什么意思,许家出什么事情了?”
沛柔就告诉她,“数日前,明庆王世子已经将他搜集的许家这些年在江南几省所犯下的条条罪行都上了密折,送进了樗元殿里。”
“三日前明庆王府的长史也已经侍奉世子上路,押送人证物证往燕京来。这几日今上看了密折却还按兵不动,只是因为他还在等着世子罢了。”
想要说服贞静公主与嘉娘,或许只要这代代相传的疾病便足够了。可太子是政客,头顶上悬着一把刀还不够,底下也得烧热了油锅才行。
“此举究竟针对的是谁,想必四嫂不会听不懂。”
贞静公主的手心渐渐起了冷汗。她从前虽然骄纵任性,可生在皇家,真正天真的日子很短。她当然能明白沛柔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贞静公主没有说话,沛柔自然也就没有,等着她自己思考应对之法。
良久,贞静公主才又道:“你方才说我可以救他们,我要如何做?”
沛柔便道:“四嫂别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我从前侍奉您,您曾有一次手心被利器所伤,用了一整瓶止血药粉。”
“而后您告诉我,太子也有这种状况。后来我偶然知道,连嘉娘生的皇长孙殿下也是一样的。太子有没有告诉过您,这其实是一种代代相传的疾病,叫做血疾。”
“血疾?”贞静公主的讶异不似作伪,“太医都只说是因为我的体质较常人要差一些而已。”
她更受打击,“你说这疾病代代相传,那我将来的孩子……”
沛柔安慰她,“四嫂别怕,这病也的确只是让人在偶然出血时变得比常人更弱罢了。像您这样的出身,金尊玉贵的养着,自然是无碍的,平日里小心些就是了。”
“可太子不一样,太子他是储君。若将来燕梁代代的君王都是如此……”
这后果,景家承担不起,许家更是承担不起。
沛柔观察着贞静公主的神色,见她仍然在沉思,表情痛苦,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来丫鬟们奉上来的茶已经凉透了,贞静公主才开口。她的眼神是冰凉的。
“所以皇兄他不能做这个储君了,对吗?景璘早已伏诛,他和皇兄斗了这么多年,原来都是为景琛做了嫁衣。
她身上那种生而为公主,天之骄女的气势又回来了,她把自己的手从沛柔手心抽出来,“你们是他的人。”
沛柔不亢不卑,“公主是徐家妇。徐家站在哪边,公主自然也站在哪边。”
若是这样也还品不出意思,她也就不是被今上宠爱到如今的贞静公主了。
像是忽而被谁拍了一把,方才她迸发的凛然气势不见,让她又变成了当年在许贤妃床前哀哀哭泣的小女孩。
“父皇他是天子,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只剩了皇兄一个。这两重罪加起来,他是不是也保不住性命了?”
贞静公主像是自嘲,“反正都是亲生的儿子,父皇他已经用鸩酒赐死了一个了。他不会缺儿子,可他也只配孤家寡人。”
沛柔倒是没有想到,原来一直将贞静公主爱若珍宝的今上,在她眼中,却也只是这样的形象罢了。
景璘虽然向来与她哥哥别苗头,可在她眼中,大家毕竟都是手足。还有当年的贞惠长公主出事之后,她也为她伤心许久。
出了这样的事情,也难免她要物伤其类了。生在帝王家,贞静公主是难得的有情人。
沛柔与她相伴多年,如何还能不明白她。
“公主不会只剩孤家寡人的,你有我四哥,有你们未来的孩子。”
“况且若是公主能与我一同说服嘉娘姐姐,进而说服太子,有从前元俪皇后的情分在,今上应当不至于要了太子的性命。”
“许家人虽然作恶多端,流放难免,性命也总是能保全的。”
贞静公主以手支脸,偏着头看向窗外。
“若是我母后从未得过父皇的钟爱,我哥哥今日不至于如此,许家不至于如此。可我所有,我哥哥所有,许家所有,又几乎都是拜这钟爱所赐。”
“这世间的事因果纠缠,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母后都薨逝那么多年了,想必早已经转生,去往另一处人间了。”
“可我们这些人,却还要靠父皇对她的一点情分活着。”
天下间因为元俪皇后的命运而不得不随波逐流的人,又岂会只有这些能叫得出名字的大人物。
贞静公主重新转过头来看着沛柔,“所以我们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