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安宁,直到身上有了微微的凉意,沛柔才和齐延进了正房。
沛柔不放心齐延,总觉得他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会撒谎,所以他进去沐浴的时候,她到底还是跟着进去了。
如齐延所说,他身上的确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可各种各样的小伤还是不计其数,手臂上有一处伤,还是刚结了痂,没有好全的。
齐延见沛柔面色不善,又有了几分想哭的意思,忙安慰她。
“古代翁前生好歹也是能与我齐名的将领,今生我要收拾他,总要付出些代价的,只是这一点伤,算不得什么。”
前生齐延会二去蜀中,就是因为第一次没能斩草除根,将古代翁斩于马下。
到了第二次的时候,有定国公府的事情夹在里面,齐延又平安回来了,沛柔对蜀中的事情就没有那么关心了。
“那连古代翁都死了,你应该不会四去蜀中了吧。”沛柔的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
她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齐延心里自然更是怜惜起来。
有些话他出征前不敢说,可今生古代翁已经被他亲手斩于马下,他把从前的事情告诉她,她反而能够放心。
“这次不是我三去蜀中,已经是四去了。前生永靖七年,才是我三去蜀中的时候。”
齐延坐在浴桶中,水汽氤氲,他的话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你过世的第二年,其献便登上了皇位。百废待兴,废除了永承这个年号,永承元年至永承六年改称昭永十九年至昭永二十四年。其献登基后的第一年,便是永靖元年。”
燕梁一朝,新帝所定的年号前一个字会传承自先帝。昭永之后是永靖,便是根本不承认这中间还有个景璘当过皇帝了。
“永靖七年,苗人卷土重来,古代翁来势汹汹,很快就拿下了四川的好几个州府,甚至还杀了当时的四川总督,占领了总督府。”
“那时候我已经见过池既山上的那位高僧,我曾经想在池既山天池旁的悬崖,把我从你身上拿走的,我当时所拥有的一切都还给你。”
“可我最后没有。四川战乱又起,百姓为战火所累,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我便是要死,也不能死的这样没有意义。”
“更何况我前生的荣耀不是因为景璘而开始的,而是因为我曾经将我的热血洒在蜀中,所以我还是要去。这一次,古代翁终于死了。”
他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沛柔开了口。
“古代翁死了,可是你也……你告诉和你同在战场上的思哥儿,让他把你,以及我前生为你做的那件衣服葬在一起,对不对?”
齐延在那一片水汽中抬起了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原来这一切是真的,她梦到的一切是真的。“我曾经梦见过数次这个情景。”
可除了第一次,她梦见自己也在那个战场上,后来都再也没有。会不会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她也曾经有一缕佚散的神思,目睹过这一切。
齐延伸出手来握住她的,“不要难过了,于前生的我而言,这也不算是个很坏的结果。我没有在你走后立即求死,是因为我还没有把我应尽之责尽完。”
“而我离开的时候,也带走了其献的江山最大的一处祸患。若那一处人间还会继续运转下去,百姓都会过的很幸福。”
“我一醒过来,没过多久就又遇见了你,还与你结为夫妻,这样看来,我与天下都是求仁得仁了。”
沛柔很快抹净了她眼角的泪水,净房里太热,让她觉得有些头晕。
“你快些出来,我在内室里等你。”
*
这几日她每日都盼着齐延回来,夜间就常常睡不好。如今齐延终于又回来与她同床共枕,她睡的就很是香甜。
只是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间,她又觉得腿上疼痛起来。是又抽筋了。
齐延风雨兼程从蜀中回来,想必也已经很累了。所以她不想吵醒他,只是轻轻的翻身,默默的忍受着。
可今日的疼痛好像额外剧烈似的,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点声响。
或者是这段时日在战场上的习惯,只是这一点声音,也让齐延很快的醒过来。“怎么了?”
即便是半夜自熟睡中被人吵醒,齐延的声音也没有一点不耐烦,轻轻地扳过沛柔的身子,“可是身上哪里抽筋了?”
沛柔就指了指她的右腿。
齐延先下床点亮了银缸上的红烛,而后帮她把腿伸直,轻轻地按摩起来。没过了多久,沛柔就觉得好了许多,不再那样难以忍受了。
她身上不疼,话就多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半夜会抽筋的。你女儿都七个多月了,早产也不是没可能,你怎么没先怀疑这个。”
“我女儿会满月了再出来,性子这么急什么做什么。”
齐延手上的动作没停,“你以为这几个月我只和你在通信么?每次我问你你都说无事无事,实际上三个月的时候还吐的昏天黑地的。”
“到了后几个月,每日又是水肿又是抽筋的,阿霰看别的倒好,只是这些久久没有成效。”
沛柔便埋怨道:“阿霰的嘴也太快了些,我明明也嘱咐他少和你说这些,不要分你的心的。”
齐延便笑道:“阿霰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你能想得到嘱咐他不要告诉我,难道我就不知道早些嘱咐他无论你怎样拦着他不许他告诉我,他都要如实写信和我说?”
沛柔都快被他绕晕了,瞥了他一眼,“不管他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总之他最听纭春的。以后我再有事情不想告诉你,我就让纭春去嘱咐他。”
“不行。”齐延板了脸,“你若是身体有不适,一定要告诉我。我是你相公,有什么我不能和你分担的。”
沛柔就故意不看他,把目光移开。
“你现在倒是霸道。那我叫你告诉我太子的事情,你怎么又叫我不要担心?我是你夫人,我有什么不能和你分担的?”
齐延就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平素没什么事情,你还知道‘着意防鹦鹉’呢,真正这样的大事,你倒是敢放心大胆的写在家书里了。”
“当年泰山大人在西北的时候,岳母大人给他写信,可从来都只敢写一阕《南乡子》的。”
齐延看着沛柔执着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不是不告诉你,是要等回来再告诉你,反正还来的及。”
沛柔就露出侧耳倾听的样子来。
齐延无法,只好现在告诉她,“依据阿霰的推断,太子得的应该是血疾。这个病只要父母一方有,子女便逃不脱。”
“症状便如你曾经告诉我的,一旦身上有了伤口,出血便与常人相比更难以止住。看着似乎不是什么大毛病,可能存活下来的几率到底是少了些。”
“而且他们的寿命一般也较常人短些。一国储君,身上是不能有这样的毛病的。”
齐延又道:“景理久在江南,和江浙总督许士洀的儿子许辰也有些交情,他曾经故意划破过许辰的手,和你说的是一样的。”
“一道并不大的伤口,足足用了一瓶上好的止血药才能止住。景理也装作好奇问过,许辰却闪烁其词,说他也觉得很奇怪,应当是这药粉不够好。”
“这样看,恐怕许家人,包括太子都是清楚自己身上的毛病的。明知这些,却并不告知今上,这是欺君大罪。恐怕前生太子被废,就是和他的病有关。”
这是皇家秘辛,前生的沛柔自然没有听说过,那时还以为太子是因为无子,将来也不会有子而被废的。
沛柔便问齐延:“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齐延道:“你早已经和我说过不想连累太子妃和贞静公主,所以我想给你一个机会试试。你可以去试着说服太子妃,让她劝着太子自请退位。”
“这对大家都好,也免了今上对其献的怀疑,觉得是他有心帝位,所以才私下搜集了证据捅到他面前。那样的话,即便只剩下了其献能即位,今上也并不会太待见他。”
沛柔想了想,又道:“你的话还没说完。若是太子仍然不肯退位,想必你也有办法,对不对。”
“怎么这样聪明。”
沛柔的腿已经不再疼,齐延又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搂在怀里。
“景理不满许士洀在江南鱼肉百姓,中饱私囊多年,这几年他出来办事,一直都在四处搜罗许家人的罪证。许家人该受的责罚,一点都不能少。”
“这些证据自然是要交出去的,可太子若是能将这场戏演好,再利用利用今上对元俪皇后的情分,或者许家人还能保下一条命来。”
“自请退位给大家都留下些颜面,或者是鱼死网破,太子不至于连这也不会选。”
沛柔靠在齐延怀中,闻着他身上的皂荚香,“我也不是聪明,只是了解你的行事罢了。”
“这件事由我去做说客,也的确比你们男人剑拔弩张的要好。也让嘉娘在太子面前再得个人情,将来在王府中能好过些。”
这个春日沛柔没有进宫,想必东宫中百花争艳,又是已经升作侧妃的许莞南绮年殿中杏花开的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