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延很快就回来了,手中空空如也。
“家里没有找到竹篾,已经让重乔上街去买了。不如我们先将风筝面画好,然后再用竹篾扎出形状来。”
沛柔自然不会不同意,和他携手去了正房东边的书房。
搬到这里以后,齐延不再选了空闲的厢房设了自己的书房。只是挑了正房里除了内室以外最大的一间厢房做了他们共用的书房。
齐延如今虽然是武将,只要负责保护今上的安危。可他私底下也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时常处理公事,挑灯到半夜。
还不知道自己有孕之前的那一个多月,沛柔总是陪着他的。他在书桌前处理公文,她就在一旁的罗汉床上看些闲书,或是看家里的账本。
如今这里只是他们两人的家,这些事情,她是很乐意操心的。
偶尔抬头望一望彼此,就觉得心中很是安定。周老先生为他们写的那副字如今就挂在书房里。
“琴瑟百年,瓜瓞绵延。”他们都会做到的。
齐延如今是和她共用书房,沛柔自然不可能容他将书房弄的像他诚毅侯府的书房一样乱糟糟的。
他此刻要找画具,一会儿找不见这个,一会儿又找不到那个,就只能问沛柔。问到后来,她干脆就站起来帮他找。
她把一支湖笔递给他,“明明就在眼前,却也说看不见,真是个冤家。”
齐延铺开了颜料,先开始研墨。
“从前我的书房里,东西都是我自己放的。虽然看着乱,可在我心中却是井井有条。”
“如今这里是你收拾的,我怎么会知道什么东西都搁在哪里了。”
沛柔不理他,“反正你别想将这里当作你从前的书房,你若是觉得这里不好,只管去前院再挑一间空屋子便是。”
齐延就放了墨条,双手撑着桌面,亲了亲站在桌子另一边的沛柔。
“你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往后一段时间,只要其献没有登位,我恐怕都会很忙。”
“我若是搬到前院离去,冬日里,或是这样的春天,夜里寒风料峭,你若是去陪着我,回来的时候岂不受罪。”
“谁要陪着你了。”沛柔就嗔他,“既然是这样,那你就别抱怨,在我的屋里,就得听我的话。”
齐延重新拿起墨条研磨,“我几时抱怨了,不过陈述了事实罢了。难道在你屋里,连句实话也不能说了。”
沛柔就瞪了他一眼,又问他,“才这么一会儿,你就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可想好要画什么了?”
“自然想好了。”齐延在画卷上落下第一笔。
“前后两生,我也只有画你画的最好。把这幅画画完,总要半个时辰,你去罗汉床上坐着吧,别累着了你。”
沛柔听说他要为她作画,心中高兴了一刻,却又想起前生的事情来。
“你画的是哪一日的我,总不会是今日吧,我都没有梳妆。”
“哪里用得着梳妆,我甚至都不用看你一眼,都能将你画的很好。前生不就是如此。后来思哥儿看了那副画,说神态捕捉的很好,只是可惜没见你在他面前那样笑过。”
他又连声催促她,“快去吧,若是觉得困了,先睡会儿也好。等我画完了就叫你。”
被齐延这么一说,她还真觉得自己有些困了。春日里她本来就要犯春困,更何况她现在是双身子的人。
就微微抬了下巴,做出一副纨绔的样子来,“好好画,若是画的不好,本乡君可是不给钱,还要砸了你的招牌的。”
齐延就只是笑了笑,看着她在罗汉床上侧身躺下。
沛柔原来还睁着眼睛看齐延,想看看他是不是如前生一般无情,连一眼也不看她。
可她今日也没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过片刻工夫,她就已经睡着了。
再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看来明日的天气也会很好,天空中一片连亘艳丽晚霞。
她身上盖了薄毯,齐延就坐在她身旁。
“风筝已经做好了,既然醒了,要不要看看?”
沛柔要坐起来,齐延就扶了她,在她腰后垫了一个鹅羽软垫,好让她更舒服些。
她已经渐渐清醒,齐延就将搁在桌面上的蝴蝶风筝取过来叫她看。
他画的的确是她,红衫的美人躺在贵妃榻上春睡,云鬓扰扰,一支金簪将坠未坠,几乎想让人伸手进那画卷替她扶一扶。
若不是认得那根金簪,恐怕她也想不到他今日会画前生他为她作画那一日的她。
这根金簪是前生她出嫁时,柯氏给她的陪嫁,赤金累丝,蝶恋花的样式。柯氏所赐,她向来很是爱惜。
蝶恋花是好寓意,所以前生她难得的戴了这根金簪,想将这意头也留在他第一次为她作的画中。
“齐元放,前生我好好地躺在那叫你画你不肯画,今生偏偏又画了这个。”
齐延就笑了笑,“你盛装之下的艳色,叫我根本就不敢看你。我要作画,心思却不在,画出来的画不好,岂不是要砸了我的招牌?”
他这样说,倒也还算有几分道理。她生的本来就很好,他们是夫妻,屋里又只有他们两个人,齐延的确是要分心的。
沛柔如饮蜜露,却又道:“那你怎么还连我头上戴的是什么簪子都记得清楚,你的记性怎么那么好?”
齐延却难得谦虚,“那日你走了之后,我又重新作了你躺在贵妃榻上的画,只是从没给你看过。后来我的时间那样多,翻看旧物,又有什么事情是记不得的?”
齐延瞥了她一眼,“我还记得,有些人那一日回了正房以后很高兴,却还是在笺纸上写了满满一页纸的‘齐元放讨厌’,可有这件事?”
“我不记得了。“沛柔认真的摇了摇头,“那就是没有这事。”
齐延却笑起来,“你怕什么,我这样对你难道不讨厌?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别扭。”
“有那么多的话都不肯同你好好说,若是能与你早些把话说清楚,或许我们前生就已经过的很好了。
沛柔垂下眼帘,“你现在倒是清楚了。”
“是啊。”齐延轻轻叹了口气,把沛柔揽在怀里,“我后悔了整整十年。”
他们在夕阳下彼此拥抱,直到余晖燃尽才分开。
“这只风筝上画了你的样子,就不能用来放了。只留着自己赏玩吧。我另外做了两只,一只重乔求了我,绘了夏日的清荷,拿去送给了织夏。”
“还有一只绘的是兰草图。明日我又要上值,你在家无事,留着自己赏玩,或是送人都好。”
沛柔点了点头,刚睡醒的倦意还没有完全退去,又在他肩头趴了好一会儿。
“我的肚子都还没有大起来,我就已经在盼着他出生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坐在这里说说话,陪着孩子玩,该有多好。”
齐延轻抚着她的背,“难道你和我两个人呆在一起就不好吗?”
沛柔假意道:“和你在一起我都呆腻了。你什么事情都做得比我好,我想在你面前显摆显摆都不行,太没意思了。”
齐延便道:“难道你生孩子,只是为了在孩子面前显摆你的能耐的不成?”
“就算是这样,最多也就显摆个几年。到时候样样事情都由我亲自教给他,他很快就会比你强了。”
沛柔就把下巴从他肩上抬起来,“你只管教他就是了。小孩子都不喜欢自己的先生,到时候问他他更喜欢爹还是娘,他肯定选我。”
齐延不以为然,“也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都讨厌先生吧,我不就很喜欢你二舅公么。”
“他为人豁达风趣,说起道理来也可以让人听的津津有味,难道你觉得我做不到这样?”
沛柔就笑着嗔他:“你如何能与我二舅公比,你也能教出个状元来么?”
“我自己是传胪,为什么我的儿子就不能更上一层楼做个状元?”
齐延又道:“我十九岁就是传胪了,到我儿子的时候,那个位置大约还是其献坐着,实在不行,去求求他就是了。”
沛柔就先反驳他:“你五十四岁才是传胪,十九岁的时候还连举人都不是呢。勉强要论,也是二十一岁才金榜题名。”
“再说了,科举舞弊可是重罪,你敢做这样的事情,我却不敢,四皇子也才不会帮你呢。”
齐延道:“最大的问题倒也不是其献帮不帮忙,还是要看我们的孩子到底有几分真材实学,前生我明明是有真才实学的,却也被说成那样。”
“今生若是我们真的帮着其献成就了大业,也到了避嫌都来不及的时候了。”
飞鸟尽,良弓藏,这样的道理,沛柔自然是很明白的。
她就伸出手,和齐延十指紧扣,“这一双手拿过了笔,拿过了剑,将来拿拿锄头镰刀也不错。等到那时候,我们就什么也不要,搬到乡下去住,好不好。”
齐延也看着自己的手。他回到了更年轻的时候,可是他再拿笔拿剑,却也找不回当年的那种愤慨与热血。
时间留在身体上的痕迹或许能抹掉,可留在心中的印记,却永远也无法消除。他其实也厌倦了。
“好,等此间事了,我就会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