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晨,却是沛柔先醒的。这阵子她白日睡的多,晚上虽然还是犯困,早上却都醒的很早。
难得齐延还睡在她身边,她就侧着身子,静静地看着他。
睡梦之中,齐延也微微皱着眉。她知道他这阵子很忙,可忙来忙去,她似乎也没有想起来问过他究竟在忙些什么。
沛柔就伸出手,轻轻地拂过他的眉,想让它展平。
她的手才碰到齐延的眉,就被他一把抓住了。
许是阳光刺眼,他只睁开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半眯着,问沛柔:“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沛柔就答他,“大约快到辰时了吧,你该起床去舞剑了。”
齐延把捉过来的沛柔的手枕在脸颊下,又闭了眼睛,“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又道:“你瞧,生儿子不好吧。大早上得起来舞剑,连和自己的夫人多呆一会儿都不能。”
沛柔就笑了笑,任由他枕着自己的手,一边问他。
“这阵子你都在忙什么,可是碰见什么棘手的事情了,连睡梦中都皱着眉。难道和我在一起不高兴不成?”
说起这些,齐延渐渐的也就清醒起来。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慵懒地靠在床头。
“景璘虽然已经伏诛,可他的同党却还没有死绝,近日今上就是在处理这些事。”
“我在樗元殿值守,他知道我是两榜进士出身,又在从前的武宁侯张致青与景璘之事上立了大功,有时候其献被叫过去议事,他也会让我进殿去听听我的意见。”
沛柔就揶揄他,“这么说,有些人是很受今上赏识的了。若做回文官,来日入阁封相,进名臣阁,也不是不可能。”
齐延却道:“辅佐明君之臣才是名臣,辅佐昏庸帝王的,不过只是奸相而已。”
今上虽然不是什么圣明君主,可观他在位时早年的政绩,也远远谈不上昏庸。
不过齐延心气高,前生又是真的位极人臣过的,瞧不上他也很正常。
若当年之事真如齐延所猜测的,那这个人,就是连沛柔这样的内宅女子也瞧不上的。
“这些事情很棘手么?”
沛柔又道:“想来也是,前生景璘毕竟是做了皇帝的,他的同党,自然不可能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齐延答她:“大多数的人都不算棘手。唯有景璘的岳父,四川总督曹潺难办。他虽然是个庸才,却是个胆大包天的庸才。”
“朝廷的调令都已经下了,他却还不肯领命。新任的四川总督祝译都到了成都,他还让重兵占着总督府,不肯让祝大人进门。”
“再下一步,只怕就是造反了。”
沛柔便道:“既说了他不过是个庸才,怎么,你和四皇子难道还收拾不了他?”
“他当然不算什么。”齐延的语气很是不屑,“只是蜀中的苗人难办。若是曹潺真敢造反,真正要出事的反而是那些一直蠢蠢欲动的苗人。”
前生齐延就是被新帝派去镇压这些心存反意的苗人的。可前生苗人造反,是在永承二年,也就是昭永二十年,距离现在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齐延促使曹潺和景璘站在了一起,会不会也推动了这件事的进程。
沛柔有几分担心,“那蜀中不会出事吧。”她真正想问的其实是,他今生不会又要上战场吧。
齐延没有给她肯定的回答,“这还要看那祝译能不能有手段把曹潺降伏了。景璘伏诛,三皇子妃曹氏也被赐死,他要反,倒也的确有理由。”
他把沛柔揽过来,“这些都是未知之数,不用这么早就开始担心。你现在可是两个人。”
沛柔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要她真的不去想,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齐延去郑州一趟一个月她都不愿意,更何况是去蜀中。一去就要半年多,而且还是刀剑无眼的战场。
但她也不想让齐延担心,或许真的是她杞人忧天。
“不过,为什么被叫去议事的是你的其献,太子呢?他也在场?”
齐延的语气有些夸张,“什么我的其献,是四皇子妃的其献,我只有沛柔。”
他在沛柔的手背上吻了一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进了腊月,太子的身子就一直不好,在今上面前只说是偶感风寒,可偶感风寒,哪里至于这么久也不肯好。”
“我怀疑太子是生了重病,只是不敢告诉今上罢了。新年大朝第一日,我曾经在皇宫中偶遇过太子。他虽然强撑着出了门,可脸色却实在太差。”
“前生太子被废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是。这事情发生的太快,就连其献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可我想,无非也就是那几种原因罢了。”
“一是德不配位。可太子是今上亲自教养的,虽然能力上是差了些,可做个守成的君主他还是可以的。”
沛柔对太子的评价却比齐延更低。
她永远也没法忘记,今生元俪皇后仙去的那一日,在昭纾殿中,那个唯唯诺诺,连自己的妹妹也不如的少年。
“二就是他身有顽疾,且是没法治好的。前生太子姬妾不少,却直到死都没有子嗣,我还猜想过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可今生他是有儿子的。”
“或许他还有些别的病症,寿命不长,或是会祸及子孙也未可知。我毕竟是樗元殿的人,就是和其献,表面上也只是点头之交,自然更不能亲近东宫。”
别的病症。祸及子孙。沛柔好像忽然抓到了些什么。
她也坐起来,看着齐延拿着一个鹅羽软垫给她垫在身后。
“从前我是贞静公主伴读,经常进宫陪着她。就在今上决定让贞惠长公主和亲敕勒的那一年,贞静公主曾经和贞惠长公主吵过架。”
尽管不知道沛柔为什么忽然说起了这件事,齐延却依然听的很认真。
“……贞惠长公主给了贞静公主一个耳光,害得她摔倒了地上,被地上西洋钟的碎片划破了手。那口子并不深,可是她足足用了一瓶多的止血药粉才勉强止住血。”
“言谈之中,贞静公主曾经提及,她哥哥也是这样。”
齐延立即就领会了她的意思,低着头开始沉思起来。
沛柔又道:“不止这样。我曾经有一次去看望嘉娘,她说起皇长孙殿下。他也是这样的体质,受了一点伤,血便很难止住。”
“你说会不会有一种病,若是父亲或母亲得了,他们的孩子也会得。我们是不是该问问阿霰,我觉得很有可能是这样。”
齐延想了想,“据我所知,今上是没有这种病的。那若是照你这么说,很有可能是元俪皇后有这种病,所以她的孩子也有。”
“再往上推,许家一定也有人有这种病。前生东宫没有能够瞒住,今生却有了变数,所以他迟迟没有被废。”
沛柔也越想越觉得是这样,“那我明日就递牌子去东宫,探听些消息。”
齐延却不想让她插手,“你现在身子不方便,还是不要管这些事了。由我来查,只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可若是由你来查,到时候想办法捅到今上面前,太子一家就都没有好下场了。”
沛柔忽而觉得有些难过,“我知道这就是政治,可嘉娘是我的朋友。她前生落到了那个境地,我不忍见这悲剧重演。”
“而且今生我和贞静公主也是朋友,她还即将成为我的四嫂。她哥哥若是被废,她的日子也不会如从前一样好过。”
“或许有一天我们查明了真相,可以用更温和一些的方式的。”
齐延替她理了理额间的乱发,沉吟了片刻。
“总之无论如何,都要等查清楚太子究竟有没有疾病,又究竟是什么病再说。但是我答应你,我也会努力寻求一种更温和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
沛柔又道:“那你也不能反对我进东宫去和嘉娘说话。”
“我和她从来关系就好,如今贞静公主要下降定国公府,眼见着关系更亲密,却突然生分起来,才会叫人觉得奇怪呢。”
齐延有几分无奈,“我哪里敢做你的主。你自己小心些就是了。你方才和我说的话我会和阿霰说的。”
“想查清楚这件事,恐怕还要把他弄进太医院一阵子。可你却又有了身孕,他不在,我也的确放心不下。”
沛柔自告奋勇,“我的身体很好,你不用担心。更何况如今我们就住在定国公府隔壁,从前府里的郭大夫就很好,我若是有事,找郭大夫也是一样。”
齐延就摸了摸她的头,“现在怎么这么懂事。可以不必这么懂事的。”
沛柔就得意洋洋地道:“那我可是要做娘的人了。”
齐延就笑话她,“也是,都是四十一岁的人了,做娘也不算早了。”
沛柔就笑着掐了他一把。
他忽而又说起属相来,“你是属狗的,肚子里这个又是属老虎的,两个都要咬人,叫我可怎么是好。”
沛柔不服气,“谁说属狗属老虎就会咬人了,那你属猴也没见你上树啊。”
齐延就笑了笑,“属老虎的咬不咬人我是不知道,反正属狗的喜欢咬人,我知道。”
沛柔眯了眯眼,抓起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