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和齐延一直呆到守完了岁,太夫人和定国公都给了压岁钱才回家。
原本太夫人的意思是让他们今日就住在翠萼楼里,可沛柔却以住的近为由回绝了。
在马车上,齐延就笑话她,“往常回娘家,总恨不得在祖母她老人家怀里一直呆下去,回回都要我进内院里来逮你,这回祖母说了叫你留下来过夜,你怎么又不肯留了。”
沛柔便挽了他的胳膊靠在他怀里。
“你也说了那是娘家,如今我自己有家了。若我总是一回了娘家便不肯回来,祖母她心里要犯嘀咕,以为你对我不好呢。”
“我今日坚持要回家住,可全是为了你。”
“那我还要多谢你了。“齐延就轻轻笑起来,“既是这么说,那你肯跟我回来,想来我待你也还不错?”
沛柔就佯装思考,半晌才道:“还勉强吧。”
齐延只是望着她笑,又把她的头按回自己肩上,“我会继续努力的。”
沛柔在心里偷笑,抬起头看了齐延一眼,忍不住还是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嫁了人还能在定国公府过年,我真觉得好像做梦一样。”
齐延点了点她的鼻尖,“这么点事情就满足了,那我能进步的空间岂不是很小?我还是希望你的心能大一些,要的再多一些……”
“然后就显出你的能耐来了?”沛柔笑着插话。
“是。”齐延在她面颊上落下一个吻,“而后为夫就可以大显神通,连星星也给你摘了来。”
沛柔就笑着伸手去揪他的脸,“又说大话,那我今天就要星星,你怎么给我?”
她其实很喜欢听齐延这样说话,像他这样聪明的人,原本就应该是这样自信,好像所有事情都不能把他难倒似的。
前生她一开始认识的若是今生时疫之前的齐延,她大约并不会喜欢上他。
那时候的他太沉默,也太冷漠,身上没有一点和今日一样的光芒,尽管她其实也是能理解他的。
祖母不慈,父母不爱,家道中落,城楼下受辱,又被其他出身贵胄的子弟排挤。他后来会是那样的性格,其实真的一点也不奇怪。
齐延将她的手摘下来,笑着答应她,“好,等回了家,我就去给你摘。”
沛柔知道齐延只是哄她,笑着说起了其他的事情,“你今日和我五哥哥在一起那么久,他可有说我的坏话?”
“明明是自己说了人家的坏话,倒疑心人家说你坏话。真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我说了他的坏话,也不代表他能说我的坏话。”沛柔佯装叹气,“从前我和他差不多大,自己也顽皮,倒不觉得他有多淘气。”
“可今生我要比他大得多了,就觉得他这个人实在有些烦人。小时候我不知道替他兜了多少事,在何家的那一次,你不是也在么?”
齐延知道她说的是昭永八年时,康平侯府来给何晴霜下小定的时候。他就拆了她的一只玉簪,放了几缕青丝下来,绕在手指上把玩。
“丰之是不懂事,你胆子不是也很大么。我和你说的意思其实就是让你去请长辈来,却没想到你居然会扮作个小丫鬟。”
“可是何家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小丫鬟啊。”
沛柔就笑着嗔他,“那时候眉眼都没长开,那里就能看得出来漂亮了。”
齐延便道:“同样都是眉眼还没长开,我家夫人便硬是比别人都漂亮了一大截。”
恭维的话沛柔自然爱听,何况每次他说这样的话,神情都格外的认真,好像是怕她不相信似的。
不过,她也是不可能放过齐延的。
她做出凶悍的样子来,“别以为你说了这样的话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今日五哥哥想说你什么?”
齐延却没有答她,“今夜丰之兄虽然没有说你坏话,但倒是抱怨了你五嫂一通。说她有妊之后性情大变,一忽而子晴,一忽而子雨的。”
“怎么你还没有身子呢,方才还和我柔情蜜意,一下子又这样凶巴巴的。”
他说了这话,沛柔就没来由的有几分委屈,从他怀里挣出来,“反正都是怪你。”待要再说,又不好意思。
“五嫂怀着孩子够辛苦的了,五哥哥居然还这样说,我看他是活腻味了。到时候把五嫂气的回了娘家,他就到恒国公府门前去跪着去吧。”
齐延见沛柔气鼓鼓的,就又笑着把她揽回自己怀里。
“他也就是一说罢了,还不是为了跟我炫耀他要做爹罢了。不过我也不羡慕他,我们也迟早会做爹娘的,这样的事情不用着急。”
沛柔又红了脸,“谁着急了,是谁每天孩子孩子挂在嘴边的。成日说自己厉害,也不知道是厉害到哪去了。”
齐延更是觉得好笑起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这总行了吧?”
“不行。”沛柔挽着他的胳膊撒娇,“你若是真没用了,那我……”渐渐的声如蚊吶。
她见齐延一直忍着笑,慢慢地又心头火起。
“你又转移话题,今晚五哥哥到底要说什么?你若是不告诉我,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五哥哥问清楚。”
“今天的事情你一点也没替他在我五嫂面前兜着,他肯定恨死你了,肯定什么都愿意告诉我。”
齐延哭笑不得,“你和你五嫂一起过来的,我倒是替他担了不是,回家我吃了你的排头,可有人可怜我?”
“原来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做朋友的,回家挨自己夫人几句话都受不得,还说什么‘为朋友两肋插刀’呢。方才还说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原来自己也是个小人。”
齐延就把她两手都拉着,让她面对着自己,“夫人,你若是要说我的不是,直接说便是了,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的,难道我还敢还嘴不成?”
沛柔就笑着冷哼了一声,“好啊,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不是?也好叫我想想,该如何教训你。”
齐延的神色更认真,“难道我没有什么不是,夫人便不能教训我了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也是圣人的道理。”
他的神情和他说出来的话一对比,实在有几分滑稽,沛柔忍不住掩袖笑了一阵。
而后才道:“罢了罢了,究竟是什么事我也不问了,总归都是过去了的事情了。只要你在我跟前乖乖的,总不会少了你一口软饭吃。”
齐延也笑起来,伸手去挠她的痒,“现在可不是在你们徐家了,夫人说话也要谨慎些才是。”
沛柔直笑的没力气,倒在他怀里,他才放手,让她倚在他肩上。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也是从前和他一起出门喝酒,就和之前在灞水行船那夜验之说的一样,喝起来不要命罢了。”
“那时候总觉得命运不公,人生苦闷,就连自己爱慕的人,目光也总落在别人身上,和别人相谈甚欢。”
“而且每次喝完酒,无论是丰之还是验之都有人牵挂,只有我,就算是醉倒在街上睡了一夜,可能也没有人会关心我。”
他说起从前难过的事情,沛柔也很快心痛起来。
只是在那段岁月里,她扮演的也并不是什么正面角色,此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齐延的面颊,权作安慰。
“如今我已经不是孤身一人,我有了你。”齐延握住了她伸出的手,让它停留在他的面颊上。
“其实从前也不是全然没有人关心我,我还有亲祖父。只是他常年住在大兴,鞭长莫及罢了。”
“今日歇息的晚了,明日你若是不累,不如和我去一趟大兴,后日再回来。”
“我想了想,初三要陪你回门,初四开始我便要开始轮值,后面也并没有什么时间了。”
沛柔就点了点头,“好。你没时间,我就更没时间了,如今我们是单独开了府,多少人情往来都要打点,我可一点都不比你轻松。”
说完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怎么总想着要和他比。
齐延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摩挲。
*
他们如今的家,有嘉懿堂的两倍大。齐延没有骗她,院中的那棵海棠树的确如嘉懿堂中那棵一样,想必明年春日,院中落红铺满,一定是很美丽的。
而今日她进了院门,迎面便是一树的星光。天河回星,银浦流云。院子里没有点灯,所有的光芒,都来源于坠在海棠花树上的星星。
冬夜星斗阑珊,一整片沉寂天色里的星子,也及不上这一树之光。
沛柔怔愣了片刻,才快步走到树下,伸手去触碰那些悬挂着的星星,才发现原来只是一些萤石。
她回头去看齐延,一下子撞进了他的笑容里,“这些星星是我从前摘的,怎么样,夫人可还喜欢?”
沛柔就向齐延伸出手,要他走到她身边来,等他走近了,主动地拥抱齐延。
“今生我第一次那么认真的看星星,就是在灞水沙船上,你教我观星。”
“昭永十八年只剩下这最后一夜,已经来不及。新的一年,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你要好好教我。”
沛柔抬起头,与齐延四目相对,天地之大,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况且那时候的星星虽然美丽,却相隔迢迢,终我一生也触碰不到。可是你的星星我触碰到了。”
前生她那样喜欢齐延,可即便是他睡着了的时候,她也不敢伸手去碰一碰他的眉眼。
她对他的爱太深刻,可是她却太脆弱,光是在想象里伸出手,就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而此刻她把手放在齐延的左边胸膛,“你的心我也触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