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直到午后才起床,简单的用过了午膳,齐延捧着这几日沛柔抄的经书,供奉到了佛前。
说是来求子的,可他们这几日都没有认真求过。
齐延信的是道教,沛柔也不想勉强他,自己一个人跪在殿中,许过了心愿,才和齐延一起坐马车下了山。
天气有些冷,他们都不想骑马,也不想和彼此分开,就在马车上说话。
“三皇子,他会有什么下场?”这是现在沛柔最关心的问题。
“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贬为庶人,逐出燕京。不过,我觉得这对于我们来说还不够。”
是还不够。
前生他要了徐家满门的性命,也害的她和齐延最后只能那样收场。
即便今生他还来不及做这些事,可他对那些因黄河水患而失去家园和亲人的普通百姓而言,也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只死一次,似乎都是太便宜他了。
齐延见沛柔沉默,想要宽慰她,“若是这一次今上还是妇人之仁,不如就像上次一样再给他添一把火,反正总是能找到机会的,你放心。”
她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她握了握齐延的手。
重活一生,她最大的敌人就是三皇子。如今他已经被齐延算计,一步一步地成了如今的样子,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他们接下来要让太子去位,让四皇子成为储君,再逼迫今上重审当年她外祖父的案子。
虽然事情仍然很多很难,但是她相信齐延,也相信她的亲人兄弟。总有一天,这些事情都会成真的。
沛柔把头靠在齐延的肩膀上,挽着他的手臂。她和齐延也会一直在一起的。
心里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记挂,整个人都好像很轻巧。时间也好像过的格外的快。
来时骑马也花了半日的路,今日雪尽数都化了,坐着马车,在晚膳之前就到了家。
才踏进嘉懿堂的门,纭春出嫁后,从二等丫鬟提拔起来的颂春便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乡君,四爷,快救救织夏姐姐吧。”
沛柔心中一凛,跟着颂春去了织夏住的厢房。过了酉时,冬夜的天毕竟还是稍嫌昏暗了。织夏住的厢房里很暗,只在屋角点了一盏灯。
屋里面的血腥味很浓,沛柔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颂春急急忙忙地进了屋,将织夏窗前的油灯也点亮了。一看清屋内的情景,齐延立刻将重乔唤了进来,“重乔,重乔,快骑马去请大夫过来,快!“
沛柔快步走到了织夏床边,她的腿上已经血肉模糊。她伸手去触碰织夏的额头,温度烫的吓人。
她强压下了心中的怒气,问颂春,“这是怎么回事?”
颂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您走之后,前两日都好好的,到了第三日,四爷也不在家。织夏姐姐忽然被太夫人叫了过去,之后就一日都没有回来。”
“今早奴婢一开了院门,便看到织夏姐姐躺在院门口,浑身都是血。奴婢想去给织夏姐姐请大夫,可二门上的婆子却不肯让奴婢出去……”
她就知道,前世今生,有些人是不会变的。
沛柔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吩咐扬斛,“你在这里照顾织夏,告诉大夫,不管怎么样都要把织夏给我救活了,我马上就回来。”
沛柔没有立即出门,而是进了正房,回了内室。
林霰想研究凝香露,几年前她曾今辗转托人从江南弄了一瓶回来。大部分都给了林霰,她自己留了一小瓶,就装在从前嘉娘给她的琉璃瓶里。
她没有想拿它害人,她只是在准备将那一瓶凝香露都送给林霰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又留下了一点。
它的存在,对于她而言是一种警示。
她出了门,齐延也跟着她,并肩往养颐堂去,一路上沛柔都很沉默。胸腔中翻涌的怒气让她没法平静地和任何人说话。
养颐堂门口有两个丫鬟守着,一见沛柔过来,立刻如临大敌一般站好。沛柔没有理会她们,要往养颐堂里走。
“乡君,太夫人今日身体不适,正在休息,并不见客。”
“她不见我,我却要见她,让开。”怎么总是有人要跟她废话。
那两个丫鬟还不肯让,挡在她身前。她正不耐烦,想伸手把她们推开,就听见齐延冷冰冰的一声,“让开。”
那两个丫鬟都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而后乖乖让出了一条路。
养颐堂的正门紧闭,似乎从里面落了锁。齐延让她退开了一些,上前一脚踹开了门扇。
都是骨肉亲人,今日却要这样相见,实在是很没有意思。
养颐堂很大,听说何太夫人住进来以后,还曾经兴师动众的扩建了一次,将原来丹若园的一部分,也并入了堂中。
沛柔穿过了正堂,一直走到内室里,才看见跪在佛像前的何太夫人。佛口蛇心,说的大约就是这种人了。
何太夫人身边并没有人,一听见动静,就从佛像前站了起来,面容沉肃,“徐氏,四郎,我没有让你们进来,你们进来做什么?”
沛柔冷冷地道:“你没有让我进来,我也已经进来了,你还管我要做什么?”
何太夫人把织夏捉来,还能是因为什么,不用细想都能知道,她也早该想到了。今生还是她对不起织夏。
何太夫人是三皇子的亲外祖母,三皇子要造反,齐延摆明了会掺和到里面,把沛柔捉了,放在阵前,不管是齐延,还是定国公,甚至万将军和景珣,都不得不顾及。
可是沛柔早早的就出了府,不是回了定国公府,没有告诉他们她去了哪里。那他们想找到她,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抓了她的心腹丫鬟严刑拷打了。
沛柔要去感慈寺,织夏是知道的,她也是她最信任的人。可是这几日沛柔呆在寺中很平静,不曾被打扰,织夏是一个字也没有说的。
又是她害了她。
沛柔一瞬间心如刀绞,她不想再跟何太夫人废话,她前生就是心太软,顾忌太多,才会被眼前这个蛇蝎妇人与何霓云一起算计。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远比她手里这一瓶凝香露要重。
她看了一眼齐延。
齐延却看着何太夫人,“您抚养孙儿十余年,孙儿自问,这十余年间,对您也从不曾怠慢。”
“即便您待孙儿从来没有真心,不过是将孙儿当作与我娘争权夺利的筹码,以及您将来晚年生活的保障,孙儿也没有怪过您。”
“可您不该坏了心术,打沛娘的主意。景璘他是不可能成功的,您趋利避害了一辈子,殚精竭虑了一辈子,怎么就是看不清这一点?”
“您本来是可以过的很好的,可惜这一步棋走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这番话,他前生也对她说过。区别只是,他前生说的更多,也更真心罢了。可是到了今生还要再说一遍这样的话,他实在有些厌倦了。
若是只有沛柔一人,何太夫人是不会怕的。她已经倚老卖老了这么多年,即便她是乡君又如何,一个“孝”字,便可以将她压死。
可齐延不一样。齐延是她一手养大的,从当年一个抱在手中都小小的婴孩,长到如今,她都只能仰视他了。
她心里在害怕,嘴上却仍然不饶人,“延哥儿,你要做什么?我可是你祖母,你们要为了一个丫鬟来逼死我么?”
“哪怕您是我亲祖母,走到这一步,也是无用了,祖母。”
齐延没有再和她废话,从沛柔手中接过了那瓶凝香露,“不要脏了你的手。”他说。
而后他走上前去,飞快地掐住了何太夫人的下颚,将一整瓶凝香露都倒进了她口中,逼着她咽了下去。
齐延一松手,何太夫人立刻就摔在了地上,拼命地想把咽下去的东西吐出来,“你们给我喝了什么?你们这是大逆不道,一定会遭报应的。”
齐延的神情很冷漠,“那您当年将我的亲祖母害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日?”
这件事情连沛柔都没有听过。何太夫人也猝然抬起头,惊愕地看着齐延,“你说什么?不……我没有……”
“她只是一个平凡的乡下妇人而已。唯一的儿子过继给了别人,她跟着别人进了城,想看一眼自己的亲孙子,有什么错?”
“我是您带大的,您就那么怕我将来不孝顺您么?我只是吃了她带给我的几块糕点,您就害怕到要了她的命?您总说一家子骨肉亲人,可这一家子人,没有人是您的骨肉。”
“这世间也不会再有。就算今上不让景璘死,我也会让他死的。”
“你敢……你敢……你就不怕……”何太夫人青筋暴起,就要来扑齐延。可才站起来一半,便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齐延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人会为您出头的,今日您的下场,也是您咎由自取。我给您喝的,不是什么烈性毒药,您的身体比我祖母好,或许还能活很长的时间。”
“这是为了我祖母,也是为了昨日被你用了重刑的忠仆织夏。”
“您到了地下,若是要恨,只管恨我就是了,与旁人都无关。是我要您死。我早该要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