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薮春轩出来,又去过延龄客,离太夫人醒来的时辰已经很近了,沛柔便想出园子,早些去陪太夫人说话。
不过翠萼楼也总是要去一趟的,回门那一次她想要告诉他翠萼楼里的故事,可总是有一种衷情错诉的感觉。
如今知道了他也是与她一样活了两生的人,前生她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好像都有了出口。
他有嘉懿堂故事可说,她也有翠萼楼中少女的旖梦相和。
他们一路说笑着走到了翠萼楼附近,远远地便看见一个黄衣少女正站在楼前。她看起来有些焦急,一直在楼前踱步。她也很快看见了沛柔,朝着她们走过来。
“五姐姐安好,五姐夫好。”
有朝一日,沐柔居然会特意过来给她问好了。一定是有事。
沐柔行完了礼,就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站在一旁。齐延闻音知雅,便笑道:“六姨妹有话与你姐姐说,我便不打扰了,先进翠萼楼了。”
沛柔便对着他点了点头,和沐柔一起往静湖的方向慢慢走。
她没法喜欢沐柔,“有什么事情就说吧,你在我面前不是向来直来直去么?”
沐柔一直跟在她身后,此时就也收敛了方才在齐延面前的温驯,走到了沛柔身边,“我今日是有事求你。”
“直说。”现在她有事求她,还能是为了什么。
到底有姐妹的名分,若是可以,她自然会成全她的。
沛柔这样的态度,沐柔其实也已经受的惯了,“我想嫁给柯明叙。”
沛柔的脚步就停了下来。齐延的话还真没有说错,她倒是没有看出来,原来连自己的妹妹也在思慕着他。
她就冷冷地望了沐柔一眼,“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沐柔道:“我是庶女,可你也不过是那样的出身罢了。既然你可以嫁给他,我为什么不行?你一定有办法的。”
“可我最后嫁了的却不是他。我嫁的不过是没落侯府的嫡幼子而已。当年我出嫁之前,你和你姨娘不是因为这件事很高兴,在屋子里说了一晚上我的闲话么?”
沐柔对后面的话充耳不闻,“可诚毅侯府眼见着又要翻身了,你相公更成了今上眼里的红人。等武宁侯一落马,天下人都会知道他的名字。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方才她们走的路有些远了,此时已经能遥遥望见风裳馆的屋檐。
“徐沐柔,你还记不记得,从前在风裳馆门前,你欺负三姐姐,然后我就真的把你推到了湖里。”
沐柔的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惧色,而后挺直了脊背,“你若是还想再叫我落一次水,觉得这样能取悦你,只管动手就是了,只要你肯帮我。”
沛柔听完,大笑了起来。落尽了叶片的柳树上有雀鸟栖息,忽而全被惊走。
沐柔一直望着大笑的沛柔,目光渐渐恼怒起来,“你还是看不起我。”
“不错,徐沐柔,我看不起你。”沛柔的笑声收住了,“我要你想一想那一日的事情,是因为,我要和你说的话,全都在那一日我做的事里了。”
“看来是静湖里的水不够凉,所以你和你姨娘那些不该动的脑筋才一直这样热。”
沐柔侧过身去,不再与沛柔对视。
“养在祖母膝下,又靠谄媚得了乡君的封诰,你从来自视甚高,自然是看不起我的了。今日我也不会叫你白白帮忙,我自然也有人情还你。”
“不必了。”沛柔打断她,“你的人情我受不起,我也不会帮你这件事。你配不上柯世兄,不光光是出身。”
“既然你喜欢柯世兄这样的君子,我也让祖母给你找一个书生就是了。”
说完便不再理会沐柔,快步往翠萼楼的方向走。
“徐沛柔,你敢。”沐柔一把拽住了沛柔的手,她的力气有些大,攥的沛柔的手腕生疼。
“怎么?你还想给我一个耳光么?”沛柔就停下来,迎上了沐柔几乎要冒出火来的眼睛,“我真后悔当年没有多赏你几个耳光,好叫你清醒清醒。”
沐柔一把甩开了沛柔的手,她也不再是当年的无知孩童,她已经不再敢。
“清柔就算了,她纵然有些牛心左性,毕竟是你的亲妹妹。她给你脸色看,你受了也就受了。可为什么你可以和三姐姐那样性子的人做姐妹,和我却不行。”
她一边说,一边大颗大颗地落着眼泪。
她在为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遭受的不平而哭,也为了终究不能实现的属于少女的旖梦而哭。
爱而不得,固然是一件叫人心碎的事情。可看不清自己,更是让她受害无穷。
沛柔在心中叹了口气,“从来自视甚高,看不起别人的不是我,是你。是你被你那个浅薄的姨娘教坏了,只盼着自己比别人都好。”
“对润柔是年纪差的太大,没什么必要去比。可是出门赴宴的时候你照样会不自觉的模仿她,做出落落大方的样子来,好叫别人都夸你。”
“对海柔你从来就没有服气过,觉得她性子差,不懂得体谅别人,不过是有个事事都护着她,又是正头夫人的娘罢了。”
“对我你就更是看不起,不过是个外室之女,就算是国公爷生的,那又如何?你到底是正经的妾室生的,哪里就比你高贵了,是不是?”
“就算对双胞妹妹,你也何曾看得起过?浔柔从前求四叔母庇护,孝敬她,敬重她,这也是身为女儿应做的事情。可你在背地里说她什么?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清柔总算是比你高贵了吧?可在你眼中,还不是牛心左性,不如你温柔解语。”
沛柔顿了顿,“一个从来看不见别人长处的人,她自己定然也是一身的缺点。你的出身不能改,可你原来有很多机会可以改变你自己。也只是你自己看不清罢了。”
“之前祖母给你说过忠武侯家的子弟,他们家也算是名门望族,你并不吃亏了。也是你错过了这样的机会。”
“再往后,或者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好事了,你的结果,也只能你自己受着。”
这一次沛柔要走,沐柔没有再拦着她。她走了很远的时候,曾经回头看过一眼沐柔,她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
再沿着静湖往前走,却遇见了浔柔。
她给沛柔行了礼,而后开了口,“五姐姐方才见过她了?”
沛柔点点头算是招呼,心里有些腻烦。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气,怎么有这样多的人出来游园。
浔柔的目光落在远处,“六姐姐假话听的太多,今日听了五姐姐说的真话,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改过来。”
“你和她是亲姐妹,又是双胞胎,你平日无事,还是多劝劝她,让她少走些弯路比较好。”
浔柔面上便现了一个清浅的笑,“和她做了十几年姐妹,早知道劝也是无用的了,要让她醒悟,除非把姚姨娘赶出府去。”
“我不愿费这个心思,不过,倒也乐见她能在别人那多吃些苦头。”
浔柔对生母的冷漠,她也是早就知道了的。“沐柔不愿意嫁李家公子,那你呢?是瞧不上蒲家六郎,还是真心记挂着四叔母。”
“或许二者都有吧。不过,还是更记挂母亲一些。或许在你看来我是虚情假意,一开始的时候,也免不了是这样。”
“可有人待你那样温柔耐心过,在心中,这个人总是不一样的。”
郭氏对浔柔是这样,于她又何尝不是。想念郭氏的时候,她时常会把她送的那一串珍珠项链拿出来戴在手上。
珍珠圆润冰凉,就如同当年郭氏怕她又遭了别人算计,私下替她诊脉的时候,她搭在她手腕上有些冰凉的手指一样。
“我也不算是看不上蒲家公子,我其实谁也看不上,压根就不想嫁人。像周先生这样生活,与金石书画相伴,难道不比将来柴米油盐要好。”
沛柔便道:“可周先生也算是嫁了人的,她守的是望门寡。”
浔柔笑了笑,“那也不要紧,将来我嫁给一个病秧子就好了,只要徐家还在,我就能大归,不愁没有这样的日子。”
“那你今日找我是想做什么,让我去帮你求祖母?”
“不是。”浔柔的笑意渐渐敛去,“我和沐柔不一样,我自己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办到。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多事,替我去寻什么如意郎君就好。”
沛柔静了片刻,“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我既然明白了你的心意,就不会再随便插手。我送给沐柔的话,也同样送给你,你将来的结果,也是你自己受着的。”
“世间诸事,有好有坏,既然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就不会后悔。五姐姐慢走,我便不再送了。”
浔柔站在杨柳的枝条下,原来寡淡的面容,忽然有了几分春水初生,柳枝摇曳时候的美丽。
好年华仍然眷顾着浔柔,可她的心却好似古井一般,从没有为了谁心动过,也好似下了决心不会为谁动一动。她真的不会后悔吗?
若她今生是这样,前生为何嫁给了四皇子?她要回去问一问齐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