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沛柔就继续进宫去给贞静公主当伴读,每三日歇息一日。
除了第一日,贞静公主倒是也没再怎么为难她,只是不太愿意和她说话而已。这小小的刁难于沛柔而言,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太妃也总是让她在寿康宫用了午膳,再遣人好生送她回府,她没再遇见过四皇子。
那日和太妃谈了许久,太妃又告诉了沛柔许多她之前不知道的事情。
太妃和她外祖阮家似乎也有交情,或者她对她超乎寻常的信任,莫名的交浅言深,并不仅仅是因为太夫人信任她而已。
她好像也渐渐明白了今上的用意。废后之事恐怕并不是谣言,他是真有心动一动张家,再抬一抬许家了。
张家的人显然也感觉到了,于是慌不择路,把皇上最忌讳的赵家人拉上了船。
徐家却不想参与党争,所以今上只能用温和一点的方式,让沛柔进宫去做了许贤妃的女儿贞静公主的伴读。
徐家和赵家地位相当,甚至略微胜了一筹,也算是向张家和赵家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她和赵五娘不过都是皇上和皇后博弈的棋子而已。
赵五娘应当也有所觉,所以在宫里时并不和沛柔争锋。
可两位公主却仍然懵然不知,各自的母妃斗的难解难分,她们也就每日里耍狠斗气,闹得乌烟瘴气的。
不过也总归有她们各自的教引嬷嬷规劝,这火也烧不到她们这些伴读身上。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燕京城很快入了夏。
今年的雨水比往年都要多,也不知道今年燕京城外又会有多少的流民。
太夫人的寿辰在六月十四日,今年是她的五十寿辰,她就是不想大办,也不得不办了。
说起来倒是很巧,齐延的生辰,正好也是这一日。
他们是五月初成的婚。
五月下旬太妃过世,国丧虽然只有九日,可她是后辈,至少也要守二十七日的孝。
齐延的生日自然也就错了过去。
第二年的时候沛柔觉得不能这样,才过了年他就送了她一只那么好看的蝴蝶风筝,她也要礼尚往来才是。
她听说很多妻子都会给自己的丈夫缝制衣服,她也想做齐延的贤妻。
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勇气,连手帕都没做好过的女红手艺,居然就异想天开的想给齐延做衣服。
但她总算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做起来一定很慢,六月份要送的礼物,她正月里就开始动手了。
做衣裳实在是很难,幸而织夏是个中好手,还能指点指点她,也不会嫌弃她笨。
首先是要选花样子和布料。她的嫁妆里填山填海一般,不知道有多少好布料,光是开库房让她选料子,就花了三四日的功夫。
最后选了一块并不起眼的松青色细葛布。绫罗绸缎虽好,却并不是齐延所爱,他还是更喜欢舒适透气的料子做的衣服。
而后要裁剪。
她并没有打算告诉齐延她在给他做衣服的事情,怕最终做不成会被他耻笑。
也不光是这样,只怕他一听说沛柔要给他做衣服,即刻就会笑出声来。
她只想着他生日那天,等他们从定国公府给太夫人祝寿回来,她忽然拿出这件衣服来给齐延看,他一定会很惊讶。
惊讶过后则一定会觉得自己的夫人其实也很厉害,并不比别人的差多少。
织夏见她拿着布料忽然开始傻笑,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
既然这样,她就不能大剌剌地拿了工具去给齐延量尺寸。
她原先想着把这些东西都放在床头的柜子里,等齐延睡熟了,她悄悄的量就是了。
可是齐延每次进正房睡觉,总把她折腾的没了力气,倒每次都是她先睡着。
这事情也不能一直拖下去,她没有办法,只好找他的旧衣服来比照着做。
他最喜欢的是一件石青色绣松针纹的直缀,平日里最常穿。既然最常穿,想必也就是最舒服最喜欢的了。
她比照着他最喜欢的衣服做,总没有错。
可那一日织夏回家去探望父母,她又心急,连做衣服要先在布料上涂画边缘都不知道。把齐延的衣服袖子和她选的布料叠在一起就开始剪。
却没有把那袖子摊平,一刀下去,剪到了袖子的褶皱,直接把那件衣服给剪破了。
她吓了一跳,又没那本事把这衣服复原,就只能是把它藏了起来。
后来齐延几次找那衣服找不到,还以为是浆洗房的人弄丢了,也没有办法,只能罢手。
后来到底还是等到织夏回来了她才把那衣服裁剪好。
偏偏那几日齐延对他那件被沛柔剪坏了的一副还不死心,没一会儿就要进正房里来找找转转,吓得她心惊肉跳。
那几日她本来要在袖口和下摆上绣花的,连着好几天一针也没下好。
再后来齐延总算不再正房里转来转去了,二月就要下场,他还要最后埋头苦读一番。
春闱要考三场,每场三天,他一共要在考场里呆九天。
这九天里,她每日发落完家事,就是在内室里绣花,她的手艺实在太烂,兢兢业业的缝了九天,也才绣好一只袖子上的竹叶。
而且还凹凸不平的,也不知道织夏是怎么说她通过了的。
二月一过,齐延成了贡士。
因为新皇的缘故,针对他功名得来不正的谣言也逐渐四起。他却没受到什么影响,专心致志的准备着四月的殿试。
他一回家,沛柔就更没什么进度了。
这样一拖,就拖到了四月以后。
四月十六那日是她生辰,他刻了一方小印给她做礼物,上面只有她的小名,一个“意”字。
印章是寿山石制的,上面雕的是她的属相,又很小巧,她很喜欢。
第二日就是殿试,齐延如愿以偿成为了进士,还是二甲十三名,即便金殿策对他全是真才实学,也总有人会说他的名次得来不正。
虽然沛柔也很疑惑,他明明是武将勋贵之家的子弟,为什么会对读书有这样浓厚的兴趣,可他的学问却是实打实的,柯明叙是周说竟老先生的爱徒不错,齐延也是他的得意门生。
若他真的是个草包,周先生又怎会对他欣赏有加呢。
那件衣服当然最后是做成了,比沛柔预想的还早了两个月,她原本还很高兴。
可是殿试放榜之后不久,何霓云就被何太夫人接到了诚毅侯府里住下。
她觉得齐延一定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只是瞒着她罢了。
后来他生辰那日,她独自一人回了定国公府,也就并没有把那件衣服送给他。
回忆到这里,再往下就又太苦涩。
她在寿康宫里用完午膳,明日是太夫人寿宴,回家有许多事做,就预备早些回去。太妃自然也不会留她,就笑着让宫女送她出去。
在皇城里太夫人可以坐着马车轿辇,她却还没有这个资格。须得自己走路到内宫门前,才能坐了自己的马车回府去。
午后闷热,入夏以后她很少在这时候回府。才走了一半的路,天却忽然变得阴沉起来,像是要落雨。
夏天的暴雨落的最快,此处离宫门还有很长的距离,还不如回去取伞来的方便。
恰巧这附近并不是全是宫室,连着御花园的一角。有太湖石垒成的小山,上有一小亭,名为“绿妍”。
周围有芭蕉树,人坐在里面,并不太显眼。
小宫女就侍奉她去里面坐了,自己快步跑回寿康宫去取伞。
她也和她说了,若是她来时已经落了雨,不妨等雨停再过来找她。总归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她也难得能欣赏一下宫城里的雨景。
小宫女走了没有一会儿,果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打芭蕉,叶叶心心,点滴霖霪,也别有一番趣味。
她正在赏景,却忽然有两个少年跑到了太湖石的山洞中避雨。他们不知道亭中有人,可沛柔却能清楚的听见他们说话。
他们应当原先就在谈天,只是被这大雨给扰乱了。所以还是接着他们方才的话题。
“有时候我实在觉得很没有意思。”
说话的少年苦笑了一下,“其献,也不怕你笑话,我曾经想过干脆就一走了之算了。更可笑的是,我曾经还真的这样做过。”
“可是还没走出几步,我忽然就觉得,离开了我的家族之后,我根本就什么也不是。”
才一听见这声音,沛柔立刻就僵住了。
虽然与后来相比还略显稚嫩,可是这声音的主人应当就是齐延没错了。
果不其然,与他一同过来的另一个少年开了口,“阿延,其实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这样。”
“有些事并不是你的错,长辈们要争权夺利又与你何干,你只需要守住本心就是了。”
只有与齐延极亲近的人,才会唤他做“阿延”。
何霓云知道她对齐延有意之后,曾经故意当着她的面这样唤过。
至于齐延的表字“元放”,则是他拜在周说竟先生门下之后,周先生所赐。
“再说你兄长,我难道就没有几个不省心的兄弟?明明他们不比我强,就因为出身比我更好,就能稳稳的压我一头,我又何曾甘心过。”
“你大哥的确是个将才,可也没有人定了死规矩,将门之子就一定只能带兵打仗。”
“你若是不想屈居于你大哥之下,大可以另辟蹊径,你不是也很喜欢读书么?难道你大哥连读书也能读的比你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