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月二十二那日,沛柔和海柔都起了个大早,给太夫人问过安就跟着杨氏出门登车,先往南和英国公府段二夫人的马车汇合,然后一起往城西的何阁老府去。
因为今日算是出门玩,海柔虽然起得早,看起来却并不太困倦。
她今日穿着天水碧绣竹叶暗纹的湖绸比甲,头发聚拢到头顶戴了赤金嵌翡翠的小花冠,耳朵上也坠了同样的翡翠水滴形耳环,随着她说话动作。
海柔很少做这样清雅的打扮,看来让人耳目一新。沛柔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玫瑰紫绣白玉兰的湖绸比甲。
当时针线房送料子过来给她挑选的时候她正和太夫人在宴息室里说话。
她原本是看重了海柔身上天水碧的那块布料的,太夫人却嫌太过素净,偏偏说这块玫瑰紫的好。
她前生梳惯了妇人繁复的发式,就觉得小姑娘只能梳的丫髻、双垂髻都太幼稚了些。
所以平日在家时只打个大辫子,出门时也多是把头发聚拢到顶心然后戴小花冠。
她今日也是这样的发式,戴的花冠也和海柔一样,只不过镶嵌的宝石换成了碧玺石而已。
两人下面系的又都是月白色织银丝的挑线裙子,就只剩下比甲的颜色不同了。
自从海柔发觉自己和沛柔一般高以后,就很喜欢模仿沛柔的装扮,然后去长辈面前讨好,问他们她们俩看起来像不像双生子。
今日杨氏在轿厅里见了她们,还笑着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们家沐姐儿和浔姐儿一起出门了。”
燕梁的勋贵大多住在城东,清流则多聚集在城西,越靠近皇城也就越显贵。
何阁老府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虽然沛柔没有掀帘子去看,可是一路行来,清早连人声都没有。
她被扬斛搀扶着下了马车,四下一看,只觉得院墙绵延看不见尽头。
她前生没有来过何阁老府,倒不知道原来他们家的宅院居然直接占据了一整个胡同。沛柔不由得暗暗讶异,见周围的人都习以为常,也就并没有表现出来。
沛柔才下了马车,海柔在她身后,她转身想去扶她,正见段家的马车上下来一个穿着杏黄色织锦绣枇杷纹比甲的小娘子。
她是柳叶眉,杏仁眼,和沛柔、赵五娘相比生的并不算美,可也远胜过燕京众多庸脂俗粉。
前生听闻英国公府段家的六娘和柯太师府的大少爷定亲的时候,燕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少女一夜心碎。
今日的全福人是段家二夫人,也是段六娘段露心的二伯母,倒没想到她也会跟着出来看这一场热闹。
段露心很快也发觉了站在何府门前的沛柔。
此时沛柔和赵五娘还没有到后来针锋相对的地步,她也就和沛柔略微疏离的笑笑,转身去扶她二伯母下车。
段二夫人要比杨氏年长,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她今日穿的是四品恭人的服侍,倒不知道她丈夫如今具体是什么职位。
所谓全福人,须得有儿有女,夫妻和睦,孝顺长辈,身有诰命。
这些条件,单一个有儿有女,在燕京的贵妇人中就已经有些难找了。再加上还须得有诰命,这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徐家称的上显赫,有四个媳妇,也没有一个能担此大任的。
段二夫人和杨氏都是康平侯府闵家请来的媒人,之前为了商量下小定的时间,显然也有见面过,此时看起来就很是亲热,笑着携手进了何阁老府。
三个小娘子以及沛声也就跟着各自的长辈进了何阁老府的内院。
沛柔瞥了一眼沛声,见他今日有些没有精神,想来是杨氏来之前警告过他今日要见先生,让他收敛些。
沛声也发觉了沛柔的目光,就故意挤眉弄眼要惹她发笑。
正好杨氏和段二太太说得热闹,不知道说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沛声,见他还不老实,就投过来一个警告的目光。
沛声立刻就站直了,目光清明,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沛柔在心里好笑,也不再注意他。
何阁老府的门面虽然算不上气派,可是毕竟占了有一条胡同,进门只觉得花木扶疏,草木掩映,时有穿着天水碧比甲的小丫鬟行走其间,颇有江南风味。
何家人原籍山西,可能这座府邸是前朝哪位出身江南的官员留下来的吧。
何家人口不多,何阁老只得一个儿子,二门上迎客的倒是沛柔前生的大嫂小张氏。
何太夫人是何阁老的妹妹,他们兄妹相依为命,何家无人,诚毅侯府的女眷自然也要帮着出一分力。
可堂堂侯夫人在二门上迎客也有些不成体统,有事弟子服其劳,由世子夫人帮忙招待今日的媒人倒也不算失礼。
此时诚毅侯世子正在西北前线。侯爷打仗只是平平,两个儿子世子齐廷和齐延的二哥齐廵却都很有天赋,世子在边关不过一年有余,却也立下了不少的功劳。
这时候的小张氏,也正处在她一生中最春风得意的时候。
她出身武宁侯府旁支,嫁给诚毅侯世子其实是有些拿大了。是侯夫人张氏力排众议让她嫁给了自己的儿子的。所以她向来对张氏言听计从。
小张氏生的有几分像她婆婆,只是毕竟年轻,脸上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一张圆圆脸,看来十分喜气。
沛柔嫁进诚毅侯府的时候,世子已经卧床多年,小张氏年纪轻轻,眉宇间也染上了风霜,看起来就更像张氏了。
她曾经无意间和齐延开玩笑,说大嫂生的也太像她婆婆了些,也不知道世子每日对着妻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齐延却皱了眉头,肃然道:“我大嫂十五岁嫁入府中,操持家务,照顾大哥,我不想再听见你拿她开玩笑。”
那时候她心里还很不服气,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如今想来,倒的确是她那时很不懂事。
小张氏嫁进诚毅侯府已经一年多了,可或许是她家里人并没有把她当作宗妇,当作世子妇来培养,场面上的事情她就还并不是很会应付。
段二太太和杨氏笑着和她说了几句话,也就看出了她的窘迫,善意的和她笑了笑,也就不再和她搭话。
小张氏先把沛声打发到其他到府里恭贺的少年郎聚集的花厅里之后,就径直把杨氏和段二太太带到了何晴霜的闺房里。
何晴霜的母亲何夫人严氏以及诚毅侯夫人张氏就站在何晴霜的闺房里,笑着和往来的宾客寒暄。
见段二夫人和杨氏进来,严氏就立刻迎了上来。只是她对段二夫人的态度,就显见着比对杨氏热络的多了。
一个是燕京城里有名的全福人,又是出身何家曾经有意结亲的英国公府;另一个恰好又出身曾经当众使得自己女儿受辱的府邸,也难怪严氏的态度会这样了。
闵家这两位媒人,请的实在是很妙。
杨氏向来方正,即便对方态度不热络她也并不计较,只当作是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情罢了。
看得出来何晴霜平日里的确读书,闺房也布置的和书房似的清雅,清一色的月白、水绿,和一般闺阁女子喜爱的胭红、柳黄不同。
此时她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大多都是与何阁老府交好的官家女眷,沛柔大多都不认识。还有跟着长辈过来看热闹的各家小娘子。
何晴霜坐在妆镜台前,青丝已经绾成百合髻,却没有用任何的饰物。
下小定最重要的仪式就是插簪,全福人会给待嫁的少女插上来自她婆家的发簪,礼成之后她也就算是那一家的人了。
她神色间有专属于少女的娇羞,众星捧月般被人团团围住。
何霓云今日打扮的也很明艳,一身葱绿色的湖绸比甲,绣了精致的月白色襕边,头上用的是点翠的珠花,站在她姐姐身旁,笑着接受众人的赞美。
沛柔对何氏姐妹那边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沛声此时应该在前面的花厅里,只要他见不着何霓云,他闯什么祸她也不在意。大不了回去之后跪了祠堂,她再去给沛声上一次药。
海柔也不喜欢何氏姐妹,虽然还是想去看看热闹,但见沛柔兴致缺缺,她也就在这陪着沛柔。之前都是沛柔帮着她解决问题,此时沛柔遇见事儿了,她也要当好这个姐姐才是。
沛柔确实觉得有几分无聊,就四下看了看,想知道有哪几家的小姐到场。何阁老是旗帜鲜明的三皇子党,那与他往来的人家很有可能私下里也是三皇子的人。
而后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正盯着她和海柔,似笑非笑的祝煦怜。
祝煦怜今日打扮的很艳丽,不知道的恐怕要以为今日是她定亲。
身上穿的是妃色绣织金牡丹花的湖绸比甲,下面系了月白色的挑线裙子,腰间挂着和比甲同色的妃色荷包,见沛柔也抬头看她,目光里充满挑衅。
沛柔想起那日赵五娘的话,见祝煦怜也看着自己,正想走过去好好问问她,就见她一个转身也站到了那些正在恭贺何晴霜的人中间去,笑着和何晴霜说起话来。
今日毕竟是闵、何两家定亲,太夫人允她出来已经是勉强,她也不想节外生枝把这件事情先闹出来。
既然祝煦怜有意息事宁人,她也可以暂时压下不表,总归大家都是燕京贵族,总有一日会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