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白天光落下林林总总的光影,将墨染阁中的一切衬得恬淡静好。
君墨染端坐在玉辇之中,双眸微闭,唇角轻扬,由着熹微的斜阳映照在他苍白的脸颊上。
此刻的他,恍如一幅淡青浅赭的写意画。
“磨人的小东西,真真有趣。”他呢喃轻语,言笑晏晏。
“阿嚏——”
凤无忧一连打了数个喷嚏,骂骂咧咧道,“一定是君墨染那狗东西在骂爷!”
她抬手擤了擤鼻子,轻揉着酸痛不止的胳膊,健步如飞,风风火火地往神算医馆赶去。
彼时,顾南风正翘着二郎腿,头枕着双臂,优哉游哉地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毫无形象地横躺在医馆门口。
凤无忧见状,脚步微顿。
她怔怔地盯着医馆门口作书生装扮的顾南风,眸光一亮,瞬间打起了精神,“壮士,可否有难言之隐。”
顾南风闻声,一个鲤鱼打挺乍然起身。
他“唰”地一声,从后腰摸出一把砍刀,在凤无忧跟前笔划着,“老子的赤兔马呢?”
凤无忧心里咯噔一下,才认出顾南风就是昨夜的借马人。
顾南风见凤无忧孑然一人,身后空空,咬牙切齿道,“老子的赤兔马呢?!”
凤无忧摊了摊手,一本正经地说道,“砍了吃了。”
铛——
顾南风的砍刀应声落地,他幽怨地盯着凤无忧,眼里蓄满了泪水,“有没有给老子留点?”
“有。马身被爷大快朵颐吃了个精光,不过马屁还在。”
语落,凤无忧晃了晃衣袖,煞有其事地询问着他,“闻到了么?”
“哇——”
顾南风放声大哭。
他瘫坐在地,呼天抢地,“老子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兔兔那么可爱,你怎么可以吃兔兔?”
闻声而来的青鸾见顾南风哭得伤心,鼻子一酸,亦跟着放声大哭,“谁家的兔兔死了?呜呜呜——”
凤无忧狂抽着嘴角,她最是看不得女人落泪,只得好声好气地哄着青鸾和毫无男子气度的顾南风,“兔兔没死。只不过,爷给弄丢了。”
“好你个凤无忧,竟敢骗老子!”顾南风气急败坏,遂又拾起地上的砍刀,装模作样地在凤无忧跟前笔划着。
凤无忧却振振有词地说道,“骗你纯粹是为了你好。你想想看,先告诉你赤兔马被爷吃得干干净净,再告诉你它尚还活在人世,只不过被爷弄丢了,你的心情是不是好了些许?”
“放你娘的狗屁!”
顾南风骂骂咧咧道,作势就往神算医馆里走。
事实上,经凤无忧这么一折腾,他虽丢了赤兔马,心情却不算差,甚至隐隐有些窃喜。
只要活着,就有一线生机。说不定,他的赤兔马还能完好无损地归来。
凤无忧一手拽着他的衣领,语气不善道,“这是爷的地盘,给爷爬。”
“你弄丢了老子的兔兔,老子决心赖在你的神算医馆,搅黄你的生意。”顾南风理直气壮地说着。
“欠收拾的玩意儿!”
凤无忧撸起袖子,正打算将他暴打一顿,铁手姗姗来迟。
“凤小将军,手下留情!”铁手揉了揉肿得跟马蜂窝一样的脸颊,急声说道。
“铁手?你捅了马蜂窝了?”凤无忧看着唇似腊肠,颊似蹄髈的铁手,“噗嗤”笑出了声。
铁手瘪了瘪嘴,指了指顾南风道,“还不是顾神医整的!属下奉王的命令,奔赴南风山庄,欲请顾神医出山。不成想,顾神医反手就抓了一把毒粉往我脸上扑。”
“你是说,摄政王命你前去南风山庄,请这位不着调的神医,给爷的医馆打下手?”凤无忧受宠若惊,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没想到,看似变态的君墨染,突然变得这么体贴细腻!先是不要命地替她挡了数箭,现下又为她请来了隐世神医。
莫非,君墨染当真喜欢上了她?
如此一想,凤无忧不由得红了脸。
此时,顾南风已大摇大摆地入了医馆,随手挑了一根放至在前院曝晒的黄芪,放嘴中嚼着,“凤无忧,听好了!从今往后,神算医馆,我顾南风说了算。”
凤无忧回过神,倒是未同他较劲。
沉吟片刻之后,她缓声道,“顾南风是吧?名字太过文弱。从今往后,你便叫顾威猛吧!”
“噗——”
顾南风朗声大笑,连连摇头道,“凤无忧,你这么跳脱,君墨染那混蛋知道么?”
凤无忧听不得顾南风出言辱骂君墨染,反唇相讥,“笑什么?瞧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傻样!”
“凤无忧,你再敢骂老子,老子就对你下药!”
“我凤恢弘叱咤江湖的时候,你顾威猛还不知道在哪呢!”凤无忧以移形换影之步,悄然移至顾南风身后,袖中银针一针扎中顾南风笑穴处。
“哈哈哈哈——”
顾南风未料到凤无忧速度这么快,袖中药粉尚未撒出,就被她反将了一军,不受控地捧腹大笑。
凤无忧勾唇浅笑,“还敢暗算爷?”
“哈哈哈哈——不敢!”顾南风笑得眼泪星子狂飙,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铁手见状,亦觉大快人心。
他尤为崇拜地看向凤无忧,“凤小将军,你怎么这么厉害?”
凤无忧得意地扬了扬眉,刚打算同铁手细说自己的丰功伟绩,突然间凭空冒出数十位差吏,凶神恶煞地闯入医馆之中。
“凤无忧是哪位?”
为首的差吏睁着双铜铃般的大眼,环顾着医馆前院神态各异的众人。
凤无忧见这群差吏来势汹汹,朝大笑不止的顾南风随手一指,“我家凤神医害了笑病。”
差吏见状,互相递了个眼色,匆匆上前驾着顾南风的胳膊往外拖去。
“敢问官爷,我家神医犯了何事?”凤无忧跟在差吏身后,满脸堆笑地问道。
“凤无忧系红叶寺屠门案的凶手,并于昨夜放狗撕咬朝廷命官,现我等奉刑部逮捕令而来,势将他缉拿归案。”为首的差吏义正言辞地说着。
凤无忧闻言,心下腹诽着差吏来势汹汹,她若是被擒获,免不了一顿严刑拷打。
如此一想,她只好将错就错,和善地同差吏挥了挥手,“官爷慢走。”
待差吏绑着大笑不止的顾南风扬长而去,凤无忧又将铁手推出了医馆,“快去禀告摄政王,顾南风被差吏误抓,让他赶紧去救人。”
铁手挠了挠脑门儿,困惑不已,“凤小将军,您为何不向刑部差吏解释清楚?”
“爷必须赶紧开溜。”
凤无忧如是说着,转身便闯入内室中,着急忙慌地收拾着行李。
昨夜,疯狂撕咬傅夜沉的猎狗确实是她放的。朝廷若是追究下来,她定讨不得好。
事已至此,临阵开溜才是上上之策。
然,她尚未走出医馆,就被大理寺派来的差吏堵住了去路。
“凤无忧,你涉嫌谋害当今圣上,我等奉大理寺逮捕令而来,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为首的差吏郑重其事地说道。
“………”
凤无忧一时语塞,只得将怀中装满了银票的包袱递给了青鸾,“别怕。正午一到,爷就回来吃饭。”
青鸾下巴微颤,想哭又不敢哭出声。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凤无忧被差吏带至明镜高悬的大理寺大堂。
“进去!”差吏冷喝道。
凤无忧撇了撇嘴,慢悠悠地跨入大堂,好奇地看向分坐大堂两侧的美男。
她心下颇为感慨,都说东临遍地是蛇蝎美男,这话果真不假!
除却坐于主位上的包子脸即墨胤仁,主位下超凡脱俗的百里河泽,以及坐于她左手边错愕地盯着她看的即墨子宸,其他美男样貌亦俊朗不凡。
只是,他们的眼神令人生厌,一看便知绝非善类。
此时,在场的裕亲王,容亲王,德亲王,雍王,缙王亦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凤无忧。
因着即墨胤仁遇险一事,东临六王悉数到齐,就等着凤无忧搅浑东临朝堂这趟浑水。
传闻,君墨染对她爱护有加。就是不知,君墨染会不会冲冠一怒为蓝颜,同百里河泽针锋相对。
凤无忧淡淡地扫着面前这群神态各异的男子,最终将视线落在离她不远处,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的傅夜沉身上。
“傅师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傅夜沉眸中杀意顿起,冷睨了一眼巧笑嫣然的凤无忧,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即墨子宸注意到凤无忧脸上的五指红痕,倏地起身,义愤填膺道,“格老子的!谁打了本王的救命恩人?”
落座于即墨胤仁左手边的百里河泽缓缓抬眸,紧盯着凤无忧面上尚未淡去的五指红痕,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过,他还不至于为了凤无忧,特特扰乱计划。
沉吟片刻之后,他轻放下手中茶杯,微微侧目,同即墨胤仁轻语道,“皇上,开始罢。”
即墨胤仁神色讷讷,双眼无光,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手持惊堂木,重重地拍在桌案上,冷声言之,“凤无忧,说!你是不是北璃派来的细作?”
凤无忧眉头紧拧,即墨胤仁这般冷漠的态度是她始料未及。
照理说,他不该如此才对。
难道,是因为他身上的子蛊控制了他的心神?
思及此,凤无忧斩钉截铁地应着,“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