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雷蒙德的病房十几米之外,有一间银灰色的房间。
艾伦在前往雷蒙德病房时甚至经过了那间房间的门口,只不过它看上去就跟这条走廊里所有的舱房一样显得平凡无奇,艾伦并没有注意到这里。
而现在,在这间密闭的房间里,有人正在看着艾伦。
数十个隐蔽式的摄像头源源不断地将雷蒙德病房内发生的一切完整无缺地传递给监视屏幕前的人们。
某些细节被记录得是那样详细,详细到哪怕有人亲身呆在那间房间里也不见得能够察觉——但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里那些精密的监视仪器却不会放过艾伦的所有小动作。
比如说艾伦低垂的眼眸和紧绷的嘴角。
他在无意识中展现出来的对床上那人的抗拒。
他碰触到雷蒙德时,身体微微的颤抖。
还有,当他似乎察觉到什么,抬起手轻轻触摸自己后颈时脸颊上掠过的一抹潮红……
“拉菲尔,你看上去恨不得要钻到监视屏幕里去了——”
有人冲着屏幕前的男人冷冷地说道。
在不久之前刚刚被医疗官从雷蒙德病房前赶走的男人身形一僵,然后回过头来看向自己身后另外两人。
如果艾伦在这里,他立刻就会意识到站在屏幕最前面的那三人都是他认识的人。
拉菲尔·韦茨。
萨基尔·克鲁恩。
还有杜兰·利思。
还有几名身穿医疗官制服的助手,正坐在仪器前观测和分析着雷蒙德·莫克姆的各项身体体征。
机器的蜂鸣与人们的窃窃私语让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什么观测中心,唯一的区别大概在于那些人正在观察的是一名昏迷不醒的人类,以及那名人类的法定伴侣。
“你们做了什么?”
拉菲尔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从来都不赞同这种近乎偷窥的观察方式,但基地里的某些人却相当坚持,认为这样有助于让艾伦·莫克姆放下自己的警惕。拉菲尔最终也只能抱着不满接受了现实。
只不过,就在刚才,当他发现艾伦神色大变地开始抚摸自己的后颈时,他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些荷尔蒙促进剂,仅此而已,别那么紧张。”
杜兰博士对上了拉菲尔杀人一般的目光,耸了耸肩然后无所谓地说道。
“什么?!”
拉菲尔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他猛然转向杜兰,然后一把拽住了后者的领子。
“你他妈到底在想什么,你在一名omega不知情地情况下在他周围散布荷尔蒙促进剂?!你知不知道艾伦患有信息腺发育不良的基因病——”
“你也知道……他有病……他对那种荷尔蒙压根就没太大反应……我也只是试探一下……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咳咳咳咳……”
杜兰差点儿被拉菲尔掐得没喘过气来,但面对一下子暴怒的拉菲尔,他的态度却没有丝毫软化。
“你——”
“别那么大吵大闹。”
眼看着拉菲尔一个冲动之下动作更用力了一些,,萨基尔一脸冷峻地上前一步,将两人分开了。
“咳咳咳……真是够了,如果你要追星……你就不应该干这份活。”
得到自由后的杜兰揉了揉脖子,厌恶地瞪着拉菲尔说道。
“你这是在犯罪!”
“……这是你们联邦安全局批准的方案!”杜兰提高了声音讽刺道,“再说了,请看看屏幕,我强调一遍,这只是一个试探性的方案!而且你心爱的大明星对这种荷尔蒙根本没什么反应,说实在的,我现在觉得他可比你冷静多了——”
“……”
拉菲尔听闻震惊地看向萨基尔,然后便看着自己的同事冲着他点了点头,承认了杜兰的说法。
“虽然说艾伦·莫克姆患有先天性的疾病……但雷蒙德上校对他的反应太强烈了,所以安全局的人觉得也许我们可以实行一些探索性质的方案。”
一边说着,萨基尔一边转头看向监视屏幕。
“不过看起来,正如杜兰博士之前判断的那样,艾伦·莫克姆确实对荷尔蒙促进剂十分迟钝。”
拉菲尔不由自主地顺着萨基尔的视线望过去……
然后他吃惊地发现,事实确实就像是他们说的那样。
艾伦看上去一切正常。
……
雷蒙德的病房内,艾伦收回了自己的手。
虽然隐隐有所感觉,但从身体层面来说,他其实很难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的那些荷尔蒙促进剂——对了,所谓的荷尔蒙促进剂对于omega和alpha来说还有一个更加通俗的名称。
“春·药”。
人们会这么称呼它们。
那些荷尔蒙促进剂若是落在一名正常的omega与alpha之间,恐怕早就已经引发他们之间的过度亲密活动,
哪怕是不太敏感的omega,都会因为那份荷尔蒙促进剂而在半个小时内就进入潮热期。他会发热,晕眩,并且产生难以抑制的空虚感与渴望。
在渴求alpha的同时,他自己也会开始散发浓烈的信息素,吸引方圆几公里内所有适龄期的alpha。
在短暂的挣扎后,他就会彻底沦为本能的奴隶。
……
但艾伦除了脖子上的信息腺有所反应之外,身体的其他部位却毫无异样。
艾伦小心翼翼地凝神感受着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没有显示出任何意乱情迷,没有冷汗,没有对alpha的渴求。
他的神智清晰,思路敏锐,有丝毫的晕眩和混乱,甚至就连他的体温都一切正常。
艾伦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假装自己并没有察觉到基地那些人的拙劣手段,假装自己仿佛真的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床上那具躯壳身上。
因为艾伦很清楚,这间看上去舒适豪华的病房里,有着无数双隐形的“眼睛”。
当然,基地里的人把那些摄像头隐藏得很好,但艾伦并不是别人……
在其他地球公民还在读书,工作,恋爱,过着普通人平凡的人生时,他已经与偷拍以及跟踪斗智斗勇了很多年。他甚至只需要凭借着自己的直觉,就能知道自己正在被窥看。
艾伦绝不会希望那些人知道,自己的皮肤下方的信息腺已经胀痛得宛若烙铁正在灼烧他的神经。
当然,艾伦也很清楚,只要有雷蒙德·莫克姆的存在,他也很难把自己信息腺的问题隐瞒太久。
“雷蒙德……”
艾伦咀嚼着这个男人的名字,视线描摹着床上那具躯体。
早已压抑许久的怒火宛若岩浆在他的心底暗流涌动。
这个家伙就这样昏迷着,沉睡着,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对他带给艾伦的麻烦还有噩梦也一无所知。
在雷蒙德·莫克姆还活着的时候,他对于艾伦来说只能代表痛苦……还有痛苦背后象征的惩罚。
当三年前艾伦得知雷蒙德去世的消息时,他本以为自己的惩罚终于来到了尽头。
可现在,雷蒙德的重新出现,却似乎在嘲笑着艾伦。
无论是死亡还是活着,是有意识……又或者还处于昏迷之中,雷蒙德都不打算放过艾伦。
他就是幽灵,是影子,是多年以来始终萦绕在艾伦耳边的那些古怪嘶鸣……
【“这是你应得的……艾伦·布雷斯维尔……这是你欠我的。而你欠我的东西,你永远都还不上……”】
恍惚中,床上那具苍白的躯体似乎正在变形。
艾伦喘息着,凝视着幻想中那个男人。
那张苍白,消瘦而怪异的脸一点一点地转化了三年多前属于雷蒙德的那张脸。
那张英俊却残酷的脸。
【“你逃不掉的,艾伦。”】
曾经雷蒙德面带冷笑凑到艾伦耳边说出的低语,似乎又一次地萦绕在艾伦的耳边。
等艾伦意识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视线正盯着雷蒙德口鼻出覆盖的呼吸装置,还有他身上那些维系生命用的仪器管线。
艾伦的手不知不觉地探向了雷蒙德的口鼻。
几天前那些问询艾伦的人似乎也提到过,因为长期封闭在救生舱里,雷蒙德的呼吸系统非常糟糕,更加糟糕的是,他的内脏也因为时间囊泡里那种古怪的侵蚀而产生了畸变,他现在完全是靠着体外循环装置来维持最基本的生存……
“该死的!”
就在艾伦伸手探向雷蒙德同一时刻。
在监控室里,萨基尔猛然跳了起来。
“叫医疗小组来——艾伦·莫克姆说不定会想要杀了雷蒙德!”
他脸色骤变,一边这样吼着一边朝着门外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对比起萨基尔的急迫,监控室里的其他人却完全处于迷惑的状态中。
“你在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他的丈夫……艾伦·布雷斯维尔如果真的那么有种他应该早就把那家伙杀了。“
杜兰格外不屑地说道。
“艾伦这么可能是那种人……而且一直以来他都很配合我们的工作。”
拉菲尔的态度更是坚定。
他又看了看监控,从视频画面上来看,艾伦看上去不过只是在轻抚雷蒙德而已。
萨基尔此时已经身处门外,听到拉菲尔和杜兰的判断,他回过头来,语气和表情都格外冰冷。
“你们根本不知道那雷蒙德·莫克姆当初对他做了什么——”
不得不说,萨基尔的态度确实有种奇妙的说服力。
拉菲尔心头一跳。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急急地追问道。
萨基尔一看到拉菲尔这幅对艾伦痴迷的模样,眼底便闪过一缕厌恶与烦躁。
“雷蒙德·莫克姆是梅森·莫克姆的儿子。”
他飞快地丢下了这一句,然后再也懒得理会自己愚蠢的同伴,径直冲向了雷蒙德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