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初笺 > 33、第 33 章全文阅读

自上次雷雨之后, 天就一直是阴沉沉的,偶尔有两次放晴,也是在下午。钟华甄上次和李煦分别后, 在府中待了快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都没见过他。

落胎一事急不得, 她在府中也没什么大动静。贸然在家中喝药,被长公主发现的概率太大, 不划算。

长公主连借兵帮李煦这道坎都过不去, 像有身孕这种事, 如果被她知道, 只怕会气出病来。

钟华甄只能等合适的时机。

京城端倪初现, 三皇子频频出现在将军府, 几天前去探望太子被拒, 在回去的路上遭遇刺杀受伤, 太子意图谋害三皇子的言论甚嚣尘上, 府衙尚来不及制止,又传出太子涉嫌陷害冯侍郎, 派人杀害郑将军的事。

这些事传得太快, 就算再怎么迟钝的老百姓也逐渐察觉到了不对之处。

相府在城西一带的复林路, 周边都是身份不低的达官显贵。这天晚上,侍卫护着张相的马车回府, 马车之中不时传来几声老迈的咳嗽声。

张相一下马车,张夫人便前来搀扶他进去。

张夫人嫁进张家已经有四十多年, 为张相生了四儿三女, 两个女儿地位最为显赫,一个是先皇后,诞下太子, 另一个是继皇后,膝下有个九公主。

相府内部清简,少有观赏的名贵之物,但张相好养鱼,相府专门凿个池子,给他喂养之用。

张夫人忧心忡忡道:“相爷,我又听婢女说坊间在议论太子与三皇子的事……”

张相咳了两声,张夫人又问:“相爷身体……”

张相慢慢抬起手,制止住她的话,他声音咳得嘶哑,问:“我那鱼你可喂了?”

“还没有,”张夫人头发也是花白,“不过鱼食已经备好,等着相爷去喂。”

“先换身衣服,”张相颔首道:“以后我要是走了,这池子鱼便交给你了。”

张夫人的鼻子一酸,点头扶他,“煦儿身子怎么样?我听说他一直在东宫养伤。”

“太子殿下的伤没什么大碍,他一向得天庇佑,已经好得差不多,”张相身形微微佝偻,“你也不用担心我,老方比我小五岁都去了,我也早有心理准备。”

张相口中说的老方,是他去扬州吊唁的方刺史,得病去世。

张相去年诊出不治之症,看过许多大夫御医,都是战战兢兢,在张相逼迫之下,才敢说他命数不多,两年可能就到头了。所以他才会对宋之康下手,断了他们私运兵器的线,逼大司马提前动手。

他剩余时日不多,拖不过郑家。

张夫人道:“琳蓉今天赐了一些人参回府,宫婢跟我说陛下近日焦虑严重,总睡不着觉,她今天傍晚下了旨,召长公主和钟世子明早进宫探望。”

继后的名字叫张琳蓉,是他们的小女儿。皇帝与长公主虽非亲生兄妹,但几十年的情谊比别的都要牢固,他宠爱长公主,对长公主的言语行径皆有宽恕,即便冒犯也能当做是她真性情。

皇后虽是一国之母,可除了一些宗族礼仪事,旁的都越不过长公主。偏生长公主极其针对于张家,皇帝从未当回事,偶尔打圆场,也是偏向她。

“琳蓉不及她姐姐聪慧,明哲保身却也是会的,”张相回了屋,开始换官服,“长公主为陛下嫁给大她十多岁的威平候,陛下对她的信任远远胜于普通人。最近不少官员都称病在家,连早朝都不上,陛下心忧身伤,劝也劝不开,她去一趟也好。”

皇室势弱,即便忠臣再多,兵力上的差距也抵消不掉,已经有不少人向大司马投诚。刑部依旧扣着冯侍郎,以刺杀朝廷命官罪名关押至今,未得皇帝圣谕,谁来都不放。

“你忠君为国几十载,陛下对你也最为信任,煦儿今日才十七岁,若是没了你在一旁辅佐,他可怎么办?琳蓉是皇后,但也只是个皇后,不得干政,也帮不了太子。”

“太子殿下没你想得那么傻,该知道的东西他都懂,比陛下要胜出许多,没我在一旁,他也能自行处事,”他搭她手臂说,“若他能一直保持下去,以后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已经老了,不用替他们考虑太多。”

“我只是在担心钟家,”张夫人叹声说,“煦儿十分信任钟家世子,钟世子常年有病在身,我不常见他,偶然遇见过两次,只觉他相貌远远胜于当年长公主,性子也温温顺顺,可我觉得他十分聪明,太子不如陛下狠心,如果钟世子利用太子,别有居心,我怕事情不好收拾。”

钟华甄一直是太子跟前红人,谁都知道。

“太子对外称重病时外出过一次,是去办事,最后却去找了他,我本打算隐秘除掉他,现在看来,倒不是好计策,”张相嘶哑着声音咳了好几声,“不如让太子殿下动狠心,亲手除掉钟世子。”

张夫人连忙帮他顺着背,道:“钟将军为国为民,钟世子是他唯一的儿子,倒不必这样赶紧杀绝。”

张相撑着方桌,咳声缓过来后,坐下摆了摆手,“妇人之仁。”

张夫人连忙去给他倒杯温水,又吩咐屋外丫鬟去端药上来。

……

皇后派人来请长公主进宫的旨意来得突然,时局紧张,这时候本不该出府,但长公主同皇帝亲如兄妹,猜到是怎么回事。

皇帝勤政,连深夜都可能在处理政务,近些年身体出了问题也没放下。

长公主没让钟华甄一同,她换了身素净常袍,吩咐两句晚上回来后就出了门。

长公主带的人不多,和从前一样,钟华甄知道她不想引起郑家注意,却还是派了一队暗卫相送。

她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眼皮跳个不停,做什么都不对劲。

郑家胆子不会大到明目张胆地动侯府,但他们私下的动作,绝不会少。既不会得罪她父亲的那些副将,也不会让人察觉到任何异常的方法多得是,郑家不全是郑邗那种骄奢淫逸之辈。

她坐在书桌前看书,心中杂乱,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世子今日颇为心神不宁,是在担心长公主?”南夫人给她拿件衣服进来,“去皇宫的路是大路,应该不会有人敢挑着那时候动手。”

“倒也不全是担心母亲……冯侍郎被魏尚书扣着,现在就算想放人以得暂时和平,也早已经过了时机,”钟华甄轻道,“三皇子对冯侍郎感情深,京城不少人都知道,为救冯侍郎性命与大司马勾结,像他会做的事,可我一想到三皇子嫌麻烦的性子,又感觉哪里怪怪的。”

钟华甄和李肇不怎么熟,但钟华甄从前经常入宫,跟着太子乱跑,偶然之下也同他有过几次交集。他不同于李煦本身就是个麻烦体,李肇私底下十分怕麻烦,尤其怕大臣有事找他,为此还躲得远远的,被钟华甄和李煦发现过几次。

钟华甄那时好奇问过他几句话,结果被李煦发现,被狠狠说了一顿,她便不好再明面看他。

李肇同冯侍郎是亲近,可他不沾染这些七七八八的事,要不然皇帝的性子,也不太可能容他与外戚相亲。

钟华甄揉了揉额头,心中想法实在过于混乱,只能慢慢压下,不再多想。

或许是前世神武帝的名声传得太响,她对李煦有一种近似盲目的信任。

钟华甄从前不在京城长大,能听个局势大致就已经不错,皇子公主那么多,她有的连名字都不记得。

“世子要是真觉不安,那便去好好休息睡一觉吧,这种事情越想越容易焦虑,”南夫人迟疑说,“太子殿下若是胜了,京城的杂事不会少,到时出去一趟养伤,一个月回来,不会有人起疑。如果太子殿下败了……”

南夫人后面的话没说出来,钟华甄却明白她的意思。

她摇头道:“太子不可能会输,他在旁人面前素来稳重,之所以在我面前鲁莽些,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不必拘谨。”

南夫人叹道:“京城现在乱成这样,外面应当也不安稳,不如直接回青州,侯爷管理青州,军纪严明,那儿都是自己人,不必担心宫中的贵人发现情况,没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就连……也是容易打掉的。”

钟华甄轻轻放下手中的书,道:“不用担心,就算再过半个月,也不足三月。”

她最近的反应已经好上太多,南夫人不能动太多药,只能在安神方中动手脚,再辅以一些蜜饯酸梅,晚上睡觉都安适几分。

钟华甄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慌乱,让她坐立不安。

这种预感在晚上得到了验证。

天色慢慢黑了下去,缺月已经高高挂在天空上,长公主仍旧没回来。

京城安静得有些不同于往常,侯府同样没人敢来吵钟华甄。一个暗探匆匆来报,说长公主的车架遇到郑坛郑长丞,被拦了下来。

钟华甄那时困倦,坐在罗汉床上,熬着不睡在等长公主回府的消息,听到他话后,意识瞬间惊醒。

她扶着小几起身问:“母亲身边有护卫,又有一队暗卫,怎么会被郑坛拦住?”

暗探抱拳道:“长公主回府的路上路遇郑长丞,郑长丞领着兵,穿甲带刀,他人多势众,不少于一千人,皆配强|弓|弩|箭,气势嚣张,长公主没让侍卫出手,暗卫则暗中去向皇宫通风报信。”

钟华甄呼吸微微急促,她慢慢坐回罗汉床,手有些抖,又问一句:“京城城门开了?”

郑家在京中没有那么多私兵,如果是白天大肆张扬领兵入城,侯府应当收到消息,也就是说他们不可能是白天进来的,而这时已经入夜,城门早就该关上,有兵卒出现,只能是有人趁夜色开了城门。

暗探低头回:“是京兆尹周大人让人开的,郑长丞领一师在京中铲除异己,威武营两万人留驻在京城外,御林军统领叛变,皇宫已经被团团围住。”

钟华甄心跳得厉害,周吝这颗世故圆滑的墙头草倒向哪一方,谁都猜不到,但照李煦以前同她说话的语气,他并不成威胁。

“东宫怎么样?”

临淄的吴将军是厚道之人,已经大方借出四千兵卒,但整顿行装备置粮草耽搁了一顿,这些人还有几日才能到京城。

“陛下今晚召见太子,太子不在东宫之中,大司马已经领兵直逼皇宫内院……”暗探头低得越下,“此时恐怕凶多吉少。”

大司马是谨慎之人,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挑着这时间动手,怕是早就知道临淄请兵一事,想压着李煦挫锐气。

钟华甄指尖微白。

平福气喘吁吁从外边小跑进来,开口便道:“世子,执金吾郑将军派人前来,说邀您去妓坊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