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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九章

影壁墙前,老八揽着如若无骨的两位美姬,微微抬手指着对面又惊又怒的八福晋郭络罗氏,嘴角挂着一抹纨绔子弟独有的痞笑,朗声道:“这是你们福晋姐姐,往后你们在府里头要乖乖听你们福晋姐姐的话。”

说着,他又将揽在怀中的两个美姬推上前两步,“还不赶紧上前给你们福晋姐姐见礼,这是我这趟去蓟县收用的两个女子,虽说比不得福晋出身名门,身份尊贵,但也都是好人家的姑娘,我打算过两日就为她们办个旗籍,也免得以后她们有孕了不能照规矩请封。”

郭络罗氏早在瞧见老八揽着两位美姬下马车的瞬间,便已经浑身无力地倒在了从小照料她长大的奶嬷嬷怀中,她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一切,她不愿意相信她心心念念的有情郎是在利用她,她宁愿自欺欺人地骗自己,老八只是太过伤心才会做出如此不顾身份体面的事情,她只要一直守在他的身边,他一定会如从前一般呵护、宠爱她。

只是掩耳盗铃,并不能让她的心不痛。

眼中打滚的泪水,已然就要流出来,郭络罗氏胡乱对着两人点了点头,哑着嗓子说了句场面话,便抓着奶嬷嬷的胳膊,如同慌乱地小兽般转身逃去。

为了老八,她失去了太多。

她宁愿承担大清第一妒妇的坏名声,心甘情愿地抚育着老八从府外抱回来的私生子,无视府中明艳动人的侧福晋年氏,牺牲了那么多,只因他说他不想她如寻常女子那般深陷后宅阴私争宠手段,只因他说要争夺大宝之位就要有子嗣传承血脉,只因他说年家兄弟对他不可或缺,却只换来老八如此狠心绝情的打脸,她现在就想保住自己最后一丝尊严。

郭络罗氏不是傻子,从小就长在安亲王府,她最是明白皇室绝情,她心甘情愿的为老八承担上激怒康熙老爷子的风险,她不是不明白她这么做,等着她的就是一道赐死的诏书,她不过是天真的以为老八会保护好她,就算是老八不能保护她不被康熙老爷子迁怒,天大地大,只要他们俩人在一起,大不了就远离京城,去到一个风景如画的小地方,继续过他们平静安逸的后半生。

只是现在……一切都成为了泡影。

“郭嬷嬷,我后悔了!”郭络罗氏如同无家可归的孩童似的含泪回到正院,瞧着上房内室里挂着的那副老八亲手所书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横幅墨宝,哽咽着扑到了奶嬷嬷的怀里,泣声说道。

早在她出嫁前,她的舅舅玛尔珲就曾劝过她,劝她皇室的媳妇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并不容易做,皇家规矩多,腌事多,她性格直率,并不适合她,而且凭她的出身,不管是嫁到什么样的人家里,那都是当之无愧的宗妇人选,不该盲目选择看似倾心于她的八阿哥胤,毕竟从小就被养在大阿哥的生母惠妃宫中,玛尔珲很担心一向不干涉朝政的安亲王府一脉会被牵扯到诸皇子夺位的纷争中。

不得不说,老八是个很能忍耐的人,连玛尔珲在老八展露出夺位野心前都不曾怀疑他求娶郭络罗氏的真心,只是不愿意郭络罗氏嫁入皇家受苦罢了。

从未言说过后悔的郭络罗氏,此时当真后悔了。

她后悔自己的识人不清,她更后悔她为爱不顾一切的勇气,将素来平和的安亲王府一脉都拉入了危险中,只是她现在连挽回这一切的机会都没有了。

弘晖已然偷偷回京了。

今个儿晚上,弘晖就会大闹宫宴,可是她却不知道弘晖在哪里,没有办法阻止。

她出京去往顺德府的行踪,定然是瞒不过旁人的,她……

想到这里,她不敢再多耽搁下去,她胡乱抹了把泪水,看着陪她一块落泪的郭嬷嬷,撩着袍摆就跪了下去。

“我的好格格,您这是做什么?”郭嬷嬷被郭络罗氏的举动吓了一跳,忙弯腰去扶,称呼都叫错了,竟然将她在安亲王府伺候郭络罗氏的称呼叫了出来,可见她真是被郭络罗氏的举动吓到了。

郭络罗氏拒绝了郭嬷嬷要扶她起身的动作,微微摇头,眼泛水波的看着郭嬷嬷,正色道:“嬷嬷,您看着我从小长大,陪着我一块被送进阿哥所里,半辈子都耽搁在了我的身上,如今我不能在继续耽搁你了,只求您能替我办最后一件事,务必跑一趟安亲王府,一定要告诉我的舅舅,我闯下大祸了,他救不了我,还会被我牵连致死,让他尽快离京去,走得越远越好……”

说完,郭络罗氏就给郭嬷嬷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您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嬷嬷是个糊涂的,您不说清楚,嬷嬷该怎么给舅公老爷传话,要是耽搁了您交代的大事,嬷嬷这条命赔给您都难报万一。”郭嬷嬷被郭络罗氏的慎重惊着了,她不敢多耽搁时间,却也不能就这么一头雾水的走,她瞧了眼廊下已经注意到上房动静的宫婢,将郭络罗氏拉到了内室里,又将窗纱撂下,这才一边替郭络罗氏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一边低声询问着。

郭络罗氏也没有隐瞒,将她出京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郭嬷嬷。

“您糊涂阿,帝王一怒,横尸遍野,您怎么敢将皇上做出的阴私事捅破,您怎么不早些和嬷嬷商量,嬷嬷就算不能为您出主意,也可以替您和舅公老爷说一声,舅公老爷那么聪明,定然能给您想出最利于您的办法。”郭嬷嬷闻言,整个人都彻底傻了,她怒其不争地狠狠捶着郭络罗氏的后背,哭着说道。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回她未嫁时,她一定不会选择狼心狗肺的八爷做自己个儿的丈夫,哪怕是嫁给边疆小兵,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也好过亲身经历这种被背叛的痛苦。

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郭络罗氏咬牙推开了还要说些什么的郭嬷嬷,站直了身子,脸上挂着凄美的笑容,傲然道:“不管怎么说,本福晋这辈子活得不委屈,八阿哥是皇子不假,可是却要在本福晋跟前做小伏低地讨本福晋的欢喜,人生在世,寥寥几十年,我这辈子比其他人活得自在,嬷嬷也不必教训我,您只要告诉舅公老爷快走就是了。”

说完,她便扯着帕子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迈着轻松的步子往后院走去,八爷和她同床共枕十数载,却从没有真正看清楚过她,她郭络罗氏是个刚烈的性子,她能豁出一切为八爷夺位铺路,她也一样能毁掉八爷的独子和爱妾。

旁人都以为是她郭络罗氏身子有暇,不宜有孕,这些年都不曾为八爷生下一子半女的,可谁知道真相是八爷从小伤了身子,比起太监强不了多少,要不是她千辛万苦的求舅舅找来秘药,连府里头唯一的那根独苗都不存在,别以为她不知道她突然小日子来临是年侧福晋做的手脚,她之前为了八爷不去为难年氏,至于现在么……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这么想着,郭络罗氏来到了年氏所居的雅然居中。

小巧精致的四合院,面阔三间的上房布置得格外雅致、清新,如海棠花般娇艳的年氏穿着一袭粉蓝色的对襟袄裙,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哄着小阿哥,猛然瞧见郭络罗氏进门,忙慌乱地将小阿哥藏在身后,眼含畏惧地迎上前来,福身见礼道:“妾身年氏见过福晋,福晋吉祥!”

“起来吧,我就是过来瞧瞧你!”郭络罗氏气质雍容地坐在年氏坐过的临窗大炕上,微微抬了抬手,含笑说道,眼底却闪烁着阴冷的杀机。

年氏畏惧郭络罗氏如虎,却也并不怕郭络罗氏做出多么心狠手辣的事情来,她明白郭络罗氏将八爷敬若神明,只要是八爷交代下来的话,便是郭络罗氏再不情愿,也总会好好做到的,便如八爷那也说过会保护好她,让她不要为了离世的胎儿伤心,早晚还会再有孩子,而郭络罗氏也不会再为难她,连她送了汤药坏郭络罗氏的身子,郭络罗氏也没有找过她的麻烦,可是被拘在小小的雅然居中,对外界信息了解不多的她,却没想到八爷会和郭络罗氏撕破脸皮的闹起来,也没有想到郭络罗氏会这么刚烈的选择死路。

她故作轻松地陪坐在下首,就在她使了眼色交代小宫女去前面找八爷求救的瞬间,郭络罗氏有了动作,一枚精致的珐琅彩铜胎小瓶被郭络罗氏拿在手里,几滴乌黑咸腥的药汁,如同墨汁般点落在碧绿色的茶汤中,她心慌意乱地想要起身冲出门逃开,却被从小擅长骑射的郭络罗氏轻松拿住。

“呜呜%……”郭络罗氏并没有给她拒绝、反抗的机会,很是粗鲁地端着茶碗就往她的嘴里灌去,苦涩的药味直冲鼻子,她虽然很努力躲闪,还是有大半碗茶都灌进了她的嘴里头,眼瞧着一碗茶被她喝了个精光,郭络罗氏如丢垃圾似的将她丢在了地上,嘻嘻笑着,又自顾自地续上了一盏茶,揪着坐在炕上发傻愣神的小阿哥,三两下就照样灌了进去。

年氏修剪得宜、涂着凤仙花汁的手指,狠狠扣着嗓子眼儿。

她满眼是泪的想要将喝进去的茶汤吐出来,但是郭络罗氏选用的药汁,本就是滇南难得一见的毒花萃取提炼而成,不说入口即死,却也是绝无生还可能的,她的眼前已经开始渐渐迷离,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怎么都不肯躺倒在地,迷茫地看着郭络罗氏的方向,哑着嗓子问道:“为什么?”

“往日看八爷将我当傻子似的糊弄,你不是很高兴么?

如今我不再犯傻了,可是我怎么能舍得我最爱的男人和我男人最爱的女人、孩子呢,我最是听他的话了,自然要带着你们一块走了。”早在郭络罗氏进院子前,便已经吩咐她的陪房将雅然居的院门守得死死的,别看年氏在房间里折腾得很,却没有半点消息传到前院,郭络罗氏笑着看地上挣扎打滚的年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素手取下发间的金簪,半蹲下身子,狠狠划烂了年氏的脸,她早就瞧不上年氏故作纤柔的样子了,左右都是一个死,她又何必随心所欲一次呢!

小阿哥本就是早产儿,身子羸弱,连哭都没来得及哭一声,便吐着黑血没气了。

郭络罗氏笑着将他抱在怀里,她本就是个喜欢孩子的,她一直想要生下自己个儿的孩子,不然她也不会花大力气找来灵药给老八服用,只是八爷好狠,狠到不愿意让她有孕,宁可让年氏算计她,若不是那碗莲子汤是八爷亲手端给她的,她怎么会那么不小心地喝下去,而八爷又怎么会不知道后宅女人的那点小手段,他是故意的,她真是太傻了,居然会相信八爷那番没有半点诚意的解释,相信八爷不过是被年氏利用了……

不过也好,总归是谁也不欠谁的了。

年氏的孩子是她动手弄没的,年氏毁了她怀孩子的机会……

郭络罗氏将怀里抱着的小阿哥放到年氏的怀里,又擦去她们俩脸上的血痕,清理了房间里关于她的一切痕迹,抚平了袍摆的褶皱,如同没事人似的走出了雅然居,笑眯眯地往旁边的院子走去,世人皆说她是大清第一妒妇,可是这八爷府里的女人,也并不比其他爷们府里的女人少,以前她以为这些女人都不过是八爷找回来的摆设,现在她不会这么认为了,怕是这府里头把她当傻子看的人不在少数呢!

有杀错,没放过。

既然她给了后院这些女人锦衣玉食,让这些八爷口中说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享受着比寻常富户人家妻妾更加优渥的生活,那么收掉她们的性命,也算不得什么过分的事情吧,她左右顶了第一妒妇的名,该做点实事,不然岂不是冤枉,郭络罗氏嘴角含笑的想着,脚下的步子是半点都没有迟疑,她可得抓点紧,这院子里的女人那么多,若是留下一个半个的,她就算是死了都闭不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