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四章
随着苏珩说起苏都里氏的生前点滴,尔芙觉得她似乎和苏都里氏并不大相同,她没有想到,苏都里氏竟然从头到尾都不曾怨恨过巴图鲁这个没有保护好她们母子的男人,甚至就连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也在心心念念的想要让巴图鲁过得更好...
这该是个多傻的女人,确实如苏珩所说的一般。
巴图鲁这个蠢男人失去了一个对他用情至深的女人。
"苏都里氏这么做,我或许能理解,可是我并不觉得你会是个按照她的遗愿来处理这件事的人,你又是为何选择退让了呢!"不过,这并不能揭开尔芙心中的迷惑,她看着眼中冷光闪烁的苏珩,很是正式的问道。
苏珩笑了笑,点头说道:"确实,妹妹的遗愿,并不可能让我放弃为妹妹讨还一个公道,也许妹妹对巴图鲁用情至深,可以原谅巴图鲁和他亲人犯下的一切过错,可是我这个疼爱妹妹入骨的兄长,却做不到这点。
也许在其他人的眼中,我们几兄弟打小就进入军营,应该是那种沾火就着的火爆性子,但是恰恰相反,我是个很喜欢思考的人,我也很喜欢研读那些汉人的书籍,三十六计是我个人最喜欢的一卷书,而当我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开始怀疑起了妹妹的死因。
所有人都说妹妹是自尽身亡,我却不认为。
你们也许不了解她,可是我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亲哥哥。
我妹妹绝对不是个软弱的性子,她会为孩子的死,疯狂报复小郭络罗氏,这点并不让我意外,但是说她杀害郭络罗氏,这不可能。
她七岁的时候,我们的额娘就死了。
她一直跟着我们几个兄长和阿玛混迹在军营之中,让她温柔下是最刚强的性子,她打小就不喜欢看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她最喜欢男扮女装的钻进茶楼里,听那些快意恩仇的江湖传记。
以前,我们几兄弟就担心她不像个女孩子,可是当她嫁给巴图鲁以后,却让我们仿佛又一次认识了她,她为了巴图鲁忍耐小郭络罗氏这么多年,也许她会在孩子死后就报复小郭络罗氏,她却绝对不忍心伤害郭络罗氏,不然她就不会写下那封替巴图鲁和你们瓜尔佳府求情的书信。
那如果我妹妹不曾杀害郭络罗氏,那她又为什么会去死呢!
可以说,这先后落到我手里的两封信是我选择今天顺坡下驴的原因,我会为了妹妹报仇,却绝对不允许别人把我们兄弟当成傻子。"
尔芙狠狠揉了揉发涩的眼眶,捏着隐隐作痛的脑门,摇头叹息道:"确实不合符逻辑,前后很矛盾。
一个爱巴图鲁入骨的人,又怎么会忍心伤害巴图鲁的额娘呢!
到底是我们不够了解苏都里氏,若是早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兴许早就揪出那个幕后黑手了,这么多天过去,便是当时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想来也会被那个真正的凶手掩盖住了!"
苏珩并没有错过尔芙眼中一闪而过的遗憾,那是一种为错失良机后悔的遗憾,他不认为尔芙和自家妹妹的感情有多深,那么只能说尔芙是知道凶手是谁的,而这个凶手就是瓜尔佳府里的某个人。
想到这里,他努力回想着尔芙大半天做过的事情、见过的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为了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他微微前倾着上身,逼近正摇头叹息的尔芙,冷森森的说道:"也许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不过是不想说罢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凶手杀害的是我的额娘。"尔芙忙反驳道,声音大得连不远处正在商量事情的裕满和巴图鲁都注意到了,同时更是激动地站起了身子。
"我更加确定了。"
就在巴图鲁要冲过来保护尔芙的刹那,苏珩笑着站起身来,缓缓说了一句,转身离开了凉亭,将凉亭让给了尔芙和巴图鲁,领着几兄弟径自离开了瓜尔佳府。
可是在他离开前,他找到了那个给他送信的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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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明,昨日没有办完的丧礼继续。
尔芙又一次早早的起身,换好了一身替代孝服的素色衣裳,发间只簪着几支素银的发簪固定,整个人都显得清爽极了,她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看着窗外明朗的天空,暗道:今个儿,不会再有捣乱的人出现了。
四爷作为瓜尔佳府的姻亲,再一次出席丧礼,替尔芙做脸。
肃穆、沉重的礼乐,响彻瓜尔佳府的上空,隐隐约约的哭声如丝绵般缠绕在每个人的身边,宫中的和妃娘娘尔柔也安排了贴身大宫女出席,这是昨天并没有的一位贵宾。
尔芙看到这一幕,不禁摇头笑了。
俗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是若是一个人为了保护好自己的权势,连骨肉亲情都不顾了,那又何以为人呢!
看来,她这位长姐和她的庶妹,才更像姐妹。
瓜尔佳府的祖坟就位于丰台大营的西北方不远处,一个不大不小的庄子上,住着十余户远房旁支的守墓人,越过小小的庄子,送葬队伍来到了一片背山面水的坟茔前,这是一片按照辈分严格划分的坟茔,裕满作为瓜尔佳氏这辈的领头人,百年之后的安眠之所就位于中央偏下的位置,早已经从外地运来的上好材料,便那般明晃晃地堆在那里,十来个青壮男子一会儿工夫就将墓穴挖好,随着郭络罗氏的灵柩入土,这些人又转移到了另一块墓地上,动手将苏都里氏的棺椁下葬。
两块汉白玉石雕琢的墓碑,纷纷被竖起。
尔芙站在祖坟外,隔着郁郁葱葱的青松翠柏,远远看着那两块墓碑上,未描红的男子名讳,又看了看墓碑前站着的裕满和巴图鲁,暗自为深埋地下的女人不值得,也许不久后,这些男人再来到这里祭祖的时候,他们的家里就已经住进了其他的女人吧。
丧夫,女子要自愿、或被迫的守寡一辈子,而那些死了老婆的男人,却很快就会另娶新人,这世道是真的太不平等了,这该死的男尊女卑。
"我们走吧,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尔芙既是送葬的宾客,又是逝者的女儿,她强烈要求来了一次祖坟,却被男女之别,隔离在了祖坟外,哪怕祖坟近在咫尺,她却没有资格进入,这让她很是不痛快,她看着身侧站着的四爷,回头看了看带来的马车,摇头叹息道。
"不等丧礼结束了么?"四爷并不知道尔芙心里的小活动,也不知道尔芙已经被男尊女卑的思想观念刺激得郁闷疯了,见她这会儿提出离开,忙开口劝说了一句。
尔芙闻言,猛地一回头,抬手指着坟地里的那些男人,咬牙道:"还没有结束?我是郭络罗氏的亲女儿,我是瓜尔佳氏的嫡女,我连进去祭拜一番的机会都没有,哪怕我就站在这里,我还等在这里做什么,白白吹着冷风,看着那些不知道是什么人的男人在那里故作悲伤的样子么!"
"这是祖宗规矩,各家各府的女眷都是这么过来的。
若是你真的舍不得你额娘郭络罗氏的离开,爷命人雕刻一块灵位送到庄子上来,让你日日可以焚香祭拜,以解你的哀思可好!"四爷忙将流露出怨愤之色的尔芙揽进了怀里,轻声安抚着,他虽然不明白尔芙为什么会这般失态,他却不希望尔芙因为这些事情,再一次的惹上麻烦,藐视死者,侮辱族中长辈,这桩桩件件都足够将尔芙打入泥潭之中了。
说着话,四爷就对着跟在尔芙身后的瑶琴使了个眼色,将尔芙抱到了马车上,命已经准备好的车把式,赶着马车离开了这块充满了悲伤、阴郁的所在。
随着马车嘎吱嘎吱的走动起来,随着车窗外的景色变得陌生,尔芙回想着那些人将自己挡在祖坟外的话语,心中积聚着的不满和怨愤,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
她看着身侧四爷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如同疯魔了一般,声音低沉如自语般的质问道:"凭什么男人就尊贵,女人就要卑微?
你们这些男人哪个不是女人生的,哪个不是女人奶/大的,为什么女人就要低到尘埃中,连祭拜亲人的资格都没有,寻常百姓人家的女孩子,更是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难道女人就不是人么,难道女人就活该被这般轻视么?
没有这些自大狂妄的男人,女人何必活得那么悲哀!"
她其实更想质问四爷,为什么你们这些男人都要贪新忘旧,吃着锅里的,还要看着盆里的,娶了一个老婆不够,还要纳上满府的妾室,难道女人的姿容就那么重要,难道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就那么难么!
只是她并没有这个资格,她不是四爷三书六聘娶进门的妻子,她就是一个被一顶小轿抬进府的妾室,哪怕她的位分是上了玉牒的侧福晋,可说到底就是小妾,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三!
一句没有资格,深深的刺痛了她自己。
"你不要钻进牛角尖就出不来,你冷静冷静!"作为一个本就是直男癌晚期的患者,四爷实在搞不懂尔芙这种不满的来源在哪里,从古至今,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就是要三从四德,将夫君视作天,当做一辈子的依靠,可是当尔芙突然提出这个论调,他似乎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毕竟不论什么身份的男子,总归都是女人生的,那女人又为什么就一定比男子卑微呢!
这个问题就如同先有鸡、先有蛋一样的无解。
如果说男人的尊荣,才会带来女人的尊荣,每一个男子都是女子生的不错,可是不论是谁进宫承宠,生下的孩子都是皇子、公主,那皇帝就不是女人生的么?
那到底是男人更尊贵,还是女人更尊贵呢?
在这个没有男女平等说法的时代,四爷实在是说不出能安慰尔芙的话,好在尔芙也不过就是这些日子过得太压抑,不论是孩子的离去,还是在离开四爷和留在四爷府,两个选择之间的摇摆不定,都成为了尔芙的心理压力,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迫切的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而今天被挡在祖坟外,终于成为了让她找到了发泄的渠道。
这个可怜的炮灰就成为了四爷。
看着四爷瞠目结舌的说不出任何安慰自己的话,眼底却满满是对自己的疼惜,尔芙深吸了口气,渐渐平复了濒临崩溃的情绪,她伸手拢了拢散乱的鬓发,退出了四爷的怀抱,坐正了身子,对着同样满脸惊恐的瑶琴抿唇一笑,低声说道:"妾身失态了,还请四爷宽宥。"
"不要这样对爷,爷不想你和爷拉开距离。"四爷挥手打发了瑶琴,重新将尔芙揽进怀中,轻声说道,"也许在你看来,男女尊卑是不对的事情,可是当你没有那么大能力的时候,这些话就要一直藏在心底,等到有一天,等到你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时候...则天皇后,千百年来,唯一的一位女皇,也许你可以成为她。"
不等四爷的话音落,尔芙就笑着摇了摇头。
她看着满脸正色的四爷,勾唇问道:"若是我要做则天皇后,你就不怕么?"
"爷不是李治。"
"对呀,你不是李治,我也不是武曌。
我没有她的韬略,没有她的野心,更没有她的那些手段,我虽然不满现下男女尊卑的等级制度,可是我却没有能力改变,不过我相信有一天,这一切都会有所改变,女人不再是内院里的寂寞妇人,不再是男人生孩子的工具。"尔芙确实很佩服那个能勇敢登基称帝的武则天,却也不会盲目自大的将自己当成第二个武则天,她就不是那个勇敢的女人,她从始至终都那么的小女人,她渴望的就是一份真挚的感情,想要的也仅此而已。
有的时候,她甚至都替身为穿越女的自己,感觉到羞愧。
重新恢复平静的尔芙,窝在四爷的肩窝,笑着理了理发丝,柔声说道:"我想小七了,如果可以,你能将小七送到庄子上陪我么!"
她想既然自己不擅长勾心斗角,那就直接说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