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已经找好了。”孙先生给徐凡递了一张纸。
孙先生:“对方患有老年痴呆, 不过并不妨碍他看书写字,我爸跟他换命之后应该也能签字。”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并不把另一位当人,只是一个患有老年痴呆的工具。
云青岑站在门口,他的脚步一顿, 连忙向后看去, 但此时门已经关上了, 他慌乱地问:“这是什么意思?对方是什么?徐先生不是过来治病的吗?”
徐凡和孙先生站在一起, 两人同时回头看向云青岑, 徐凡脸上带着笑,孙先生面无表情。
他们像是在演一出默剧, 没有台词, 但只凭眼神就能让人遍体生寒。
云青岑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后背贴着门。
徐凡安抚地笑了笑:“别担心,很快就好, 这世上有接近八十亿人,几十个几百个对世界来说就跟一粒灰尘一样渺小,灰尘的命运换一换有什么关系?”
云青岑看着徐凡, 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紧抿的嘴唇透露出他的恐惧,他的手放在身后, 还在不停想要开门:“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了一眼孙先生之后,徐凡朝云青岑走过去,走到云青岑面前, 脸上依旧带着笑,他把手放在了云青岑的肩膀上。
“我不想瞒你。”徐凡温柔极了, “我这次来,就是给孙老先生换命。”
云青岑的声音在发抖:“什么叫换命?”
徐凡:“把他的命运跟另一个人交换。”
云青岑不敢置信地说:“孙老先生有癌症!晚期!另一个人会死!”
徐凡耸耸肩:“那个人得了老年痴呆,老年痴呆那位说不定也想换, 好歹能清醒一段时间,他们各取所需,不也很好?”
“就比如你,你是愿意浑浑噩噩过几年然后死,还是愿意清醒过几个月呢?”
云青岑手舞足蹈:“这是不对的!无论从人伦道德,还是从……”
孙先生打断了云青岑的话:“云先生,人伦道德是人们自己给自己制定的规则,一小撮人同意之后,大众再被影响,但不代表每个人都应该遵守。”
“更何况我爸现在意识不清醒,作为他唯一的儿子,我可以做决定。”
云青岑紧张地看着他:“那另一个老人呢?你们问过他家里人的意思吗?而且就算他家里人同意,你们又凭什么认为老人自己会同意?老年痴呆又不是死了!能看书写字,就证明他还有行为能力,他只是记忆力衰退或者混乱,不代表他已经……”
“徐哥,你这是在犯罪!”云青岑怒视着徐凡。
徐凡笑了笑:“人间的法律管不了我,你也出不了这扇门,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你就会发现跟着我的好处更多。”
徐凡:“就像我之前说的,你跟别人不一样,所以我才会给你这个机会。”
云青岑像是恐惧到了极点:“机会?”
徐凡点点头:“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徐凡高高在上地说:“青岑,我之前给你看过相,我没有告诉你,你的寿命很短,你应该死于今年年初,能活到现在应该是地府出了问题,又或者是有人帮你做了法。”
“但你不可能像正常一样经历生与老。”
“只有我可以让你得到正常人的一切。”徐凡冲云青岑微笑,“我也可以给你换命,换一个健康长寿的人生,不用英年早逝,不用经历病痛折磨。”
徐凡看着云青岑的眼睛:“只有我可以。”
云青岑:“我不需要!徐哥,你现在还可以回头!”
徐凡摊开手:“我为什么要回头?这可不是我第一次给人换命。”
云青岑紧咬着下唇,他再一次说:“徐哥,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
徐凡却只是微笑。
孙先生在床边说:“徐先生,可以开始了。”
云青岑看着徐凡背对他走过去,有些难耐地咽了口唾沫。
他也给过他机会了。
云青岑低着头,他看着自己的脚尖,嘴角带笑地叹了口气。
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站在高处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比别人更需要机会。
云青岑掏出了荷包,把黄符攥在了手心里,只等徐凡开始作法,他就会点燃这张符。
徐凡戴上了黑色的手套,打开了一个木箱,木箱里放着线香和一个小巧的香炉,香炉只有成年男人的巴掌大小,酱紫色釉面,表面还有一层金箔釉,远远看去,似乎有金光凝聚,香炉顶端有两朵叠起来的灵芝,炉身两边则是狻猊把手,底端三足托起整个香炉,华美精致,小而巧。
“这是乾隆年间的香炉。”徐凡把香炉从木箱里拿出来,取盖后放进线香点燃。
等他再次盖上炉盖,一缕白色的香雾从炉顶飘出,袅袅娜娜。
他甚至还有心情跟云青岑说笑:“这香炉是我一个客户送的,他换命之后多了二十年寿命,会无病无灾活到老死,而他能拥有那样的人生都是因为我。”
“我救了他。”
云青岑被白色香雾包围着着,他高声说:“但你害了另一个人!”
徐凡:“凡事有得必有失,一个人的痛苦和死亡,可以让更多人免除痛苦,被他换命的那个人死了,只有他的家人会难过,但我的客户死了,会有很多人失业,更多家庭难过,我只是在其中做出了取舍。”
云青岑冷笑道:“你在诡辩,难道没了工作不能再找?每年那么多公司破产,我也没见几个工作的人就不再去找工作了。”
徐凡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们看事角度的不同,你见得还不够多,眼界不够开阔,不过这也没什么,以后你待在我身边,会学到很多东西。”
云青岑:“你会后悔的!”
徐凡笑道:“那就打个赌吧,看我会不会后悔。”
云青岑不再说话。
香炉里散发出的香味让云青岑皱眉,这显然不是真正的“线香”,入鼻之后是股腥甜味,但又不是血液的腥甜。
等这香味弥漫得整个屋子都是,白色的烟雾逐渐隔绝人的视线,徐凡才走到床边。
他嘴里念念有词,但声音轻而快,让人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
云青岑却能穿着这片白色烟雾,看到徐凡的背影。
看透徐凡混沌污浊的灵魂。
徐凡太自信了,自信到了自大的程度。
云青岑很想看看,当徐凡发现自己是鱼肉,别人是刀俎的时候他会是什么表情。
是不可置信还是怒不可遏?
云青岑摊开手掌,黄符静静的躺在云青岑的手掌心,一簇火焰从云青岑的掌心忽然冒出,青绿色的火焰让符纸瞬间化为灰烬。
云青岑抬起头,把手心里的灰烬轻轻地吹了出去。
吹出去的那一刻,以云青岑为中心,白雾瞬间消散。
站在床前的徐凡没能念完最后一句咒语,他骤然转身,眼中全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云青岑的身影倒映在徐凡的眼中,云青岑拍了拍手,他冲徐凡微笑道:“就像你刚才说的,我给过你机会了。”
徐凡的脸忽然涨红,他忽然蹲下去,一只手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抓着地面,他额头青筋暴起,似乎马上整个脑子都会炸开。
孙先生看了眼半跪在地上的徐凡,又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云青岑,他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件事他一定没法解决,在犹豫了两秒之后,他丢下徐凡和床上的孙老先生,大步朝门外跑去。
他刚一动,屋内霎时狂风大作,阴冷的风似乎要吹进他的骨子里,让他一步都动弹不得。
孙先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云青岑跟自己擦肩而过,而云青岑甚至没有转过头多给他一个眼神。
但云青岑跟他错身的时候,孙先生甚至觉得,从他旁边走过的不是人,而是死神。
徐凡依旧紧紧掐着自己脖子,眼睛充血,鼻子和嘴都流出黏稠的血来。
这些血滴落在地上,很快汇聚成一小滩。
他狼狈不堪,手脚慢慢失去力气,那些阴风化为锋利的刀刃,划开了他的皮囊,让他的魂魄暴露出来。
污秽的、肮脏的、恶臭的灵魂。
云青岑缓缓蹲下,他撇了撇嘴。
然后云青岑把手放在了徐凡的头顶。
徐凡的身体就像被电击了一样,不停地抽搐起来。
阴风吹过徐凡的身体,他缓缓地倒了下去,只有一双眼睛依旧睁着,好像死不瞑目。
数百次夺命积累的因果在失去障眼法之后反噬了他。
云青岑看着掌心里这一团黑色的雾气,他还很恶趣味地颠了颠,浓情蜜意地说:“我可劝过你很多次,你自己不听,可不怪我。”
然后云青岑把它装进了荷包里。
做好一切后,云青岑才转身走到孙先生的面前,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微笑道:“孙先生,合作愉快。”
等他收回手,屋内的狂风停止,孙先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还不明白此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切都那么快,就在云青岑轻轻推开他刚刚怎么推都推不开的房门时,孙先生才颤抖着大喊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杀了他!”
云青岑缓缓转身,他忽然笑了,然后食指放在了嘴唇中间,轻声说:“嘘,别这么大声。”
“我可没有杀他,严格来说,你和那些求他做法的人才是凶手,不过你们自有报应,就算送他去做检查,也只会查出心脏骤停猝死。”
“不过与其担心他,孙先生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云青岑把荷包拿在手里,走出了这扇门。
孙先生茫然四顾,以为自己在做梦,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身边再次刮起了阴风,鬼气森森,但很快那股鬼气就消失了。
而坐在车里的云青岑看着窗外飘过的树叶,脸上露出了微笑。
马哥会替他遮掩好的。
孙先生不会有事,毕竟法事没有做完,只有因没有果,就算不上因果。
徐凡是被之前积累的因果反噬的。
那些被他害死的人投不了胎,做这种法事,不仅折做法者的阳寿,还损做法者的阴德。
徐凡一定以为自己有解决的办法,想不到自己还会有被清算的一天。
云青岑没有在外逗留,而是直接回了家,他慢悠悠的换好鞋,脱掉了外衣,去洗手间洗过手之后才走到客厅坐到沙发上,打开了荷包。
被汇聚成一团的黑雾缓缓升空,再慢慢展开,徐凡出现在了这团黑雾里,黑雾成了他的背景,衬得他更加死气沉沉。
他雪白的脸上充斥着愤怒,舌头和眼睛却是血一样的颜色。
“你——”徐凡张开嘴,他的声音跟活着的时候完全不同,嘶哑难听,像是指甲划过黑板,让人能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徐凡的眼睛血红:“你不是人!”
明明挺严肃的一句话,云青岑却被逗笑了。
“我是人,只是不是活人。”云青岑摊开手,他宛如暗夜帝王,双臂张开,靠在沙发上。
而在他面前的徐凡只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云青岑微微偏头,轻笑着说:“看在你马上就要成为我盘中餐的份上,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会回答的。”
徐凡的眼球似乎要掉出他的眼眶,他看着云青岑:“你故意接近我。”
云青岑点点头,打了个响指:“说对了,你不觉得太巧了吗?你正巧遇到了独自一人的我,正巧我又性格开朗,正巧我身上又有若有若无的戾气,正巧我对你的工作又很有兴趣,正巧我又很大胆,这么多巧合,你竟然没有起疑?”
徐凡被黑雾禁锢,他想要扑向云青岑,却又被黑雾拉了回去。
云青岑晃了晃手指:“我劝你不要挣扎,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做。”
徐凡:“你到底是什么?”
云青岑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你这个聪明人。”
云青岑站起身,他解开了禁制,那磅礴的黑气缠绕着他,包裹着他,他背后是汇聚成一个庞然巨物的“怪物”,正睁着一双跟云青岑同样多情又无情的眼睛看着徐凡,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冷漠的如同在打量一件物品,比如路边的石头,又比如一截朽木。
徐凡甚至能听到咆哮声。
他不死心地说:“鬼差找不到我的魂魄,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
云青岑撇撇嘴:“我要是担心这个,你现在就不会在这儿了。”
徐凡眦目欲裂,五官扭曲,俊美的脸变得狰狞丑陋。
“你想怎么样?把我炼成你的阴兵?”徐凡渐渐平息下来,他接受了这个事实,看着云青岑说,“你再也不会找到比我更适合的人。”
他是阴阳先生,他只要能“活”下来,就能找到摆脱云青岑的方法。
一时低头,对他来说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云青岑却摇摇头:“徐先生,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我现在还愿意跟你说话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让你魂飞魄散的清楚点。”
“你是第一次死,没什么经验。”
云青岑重新坐回去。
黑猫跳到了云青岑的膝盖上,贪婪的看着漂浮在空中的徐凡,它甚至流了两滴口水。
这可把云青岑恶心坏了,他一掌挥开黑猫,黑猫躲避不及,被拍到了一旁的柜子上,但它坚强地重新站了起来,只是这次它不敢往云青岑的膝盖上跳,而是在云青岑的脚边来回磨蹭,尾巴缠绕着云青岑的小腿,撒娇撒得谄媚极了。
杨三娘的头在柜子上,也不停得吞咽着并不存在的唾液。
徐凡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伸出手,指着自己:“你们想吃了我?”
云青岑:“没有们,只有我。”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云青岑伸手抚摸自己的喉咙,“我那时候就想一口吃了你,你太诱|人了,不过你也别担心,我的动作会很快,你不会感觉到太多痛苦。”
黑猫继续撒娇,杨三娘在柜子上小声说:“妾、妾发现的他。”
云青岑看了杨三娘一眼:“我记得你还想独吞他。”
杨三娘声音更小了:“妾不敢的,妾只要一个指头就够了……”
云青岑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杨三娘立马闭嘴了。
她飞出了屋子,害怕云青岑发起脾气来连她一起吞了,她也就剩个脑袋了,不知道什么之后才能再次修出身体。
一颗脑袋能做的事实在是太少了。
云青岑看着徐凡:“还有什么问题吗?”
徐凡:“你伪装的真好。”
他怀疑过云青岑,但疑虑打消的也很快——他调查过云青岑的背景,云青岑说的跟他的调查结果没有出入,也调查过云青岑近期接触过的人,他甚至连云青岑的父母都调查过,云青岑的性格虽然跟网上说的有出入,但他也觉得很正常,卷入争议中的人,自然是谁更可怜谁更有话语权。
再加上云青岑的性格,开朗热情,并不阴沉,他本身就容易被这种性格的人吸引。
人总是这样,一旦对某个人有了好感,就会合理化他的一切行为。
会为他不符合“人设”的地方找借口。
徐凡不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这么蠢,这么明显的圈套。
云青岑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说:“其实不是你蠢。”
“而且自大。”云青岑舔了舔嘴角,“你觉得你可以践踏人间法律人伦,凌驾所有人之上,连周旭尧这个众所周知的天才在你面前也必然走不过一合,那你怎么可能认为一个身上有点戾气的凡人可能对你有威胁?”
徐凡已经完全平静了:“你吃了我,你也会有因果。”
云青岑微笑道:“那可不一定。”
徐凡:“但你不能保证你一定会被地府追责,你吃了我的坏处大于好处,但我们可以交易。”
云青岑笑了,他好奇道:“什么交易?怎么交易?你出了你的魂魄,还能拿出什么东西来吗?”
“对了,我不缺钱,不缺房子。”云青岑,“你觉得你用什么能打动我?”
徐凡看着云青岑:“你想吃我,是因为你需要吃了我才能补充能量?”
云青岑“噗嗤”笑出了声:“你以为你是能量棒吗?”
徐凡没有笑:“吃了我能给你带来好处,对不对?但你留着我,我能给你找到更多。”
“我们家几代人都是阴阳先生,害过人的不计其数,我的堂兄,我的叔叔,他们害得人比我还多。”
“我可以让你得到他们的魂魄。”徐凡认真地看着云青岑,“而我要的也很简单,只要你不吃我,我也愿意像那个只有头的女鬼一样为你做事。”
“相信我,我能让你得到更多。”
云青岑挑了挑眉:“你的提议打动我了。”
徐凡松了口气。
但云青岑话音一转:“不过,我现在就很馋,等不了那么久。”
徐凡壮士断腕:“只要你给我留一颗头!我不能就这么……”
“好啊。”云青岑看着自己的指尖,又抬头看着徐凡说,“我不吃你。”
徐凡松了口气,他差点给云青岑跪下了,他艰难道:“谢谢,我会让你知道,留着我比吃了我的好处更多,你不会后悔你现在的选择。”
“真的,你绝对不会后悔,我一定会向你证明这一点。”
云青岑忽然大笑起来,他拍起了手,然后扶住自己的额头说:“我逗你的。”
“我只是觉得你垂死挣扎的样子很有趣。”
云青岑收敛了笑容,轻声说:“不过我腻了。”
他的话刚落音,整间屋子忽然暗了下来,透不进一丝光亮,他背后的黑色巨兽从他头顶向徐凡奔去。
恍如千军万马,呈席卷之势。
徐凡觉得自己被吞没了——
他能感受到肢体被撕咬,被嚼碎的痛苦,灵魂跟肉体不同,这种痛苦并非活人可以忍受,而他却不能像活人一样还可以选择了解自己。
黑色的潮水淹没了他,淹没了他的口鼻,撕碎了他的身体。
云青岑却不动如山地坐在沙发上,他的头向后仰,闭着眼睛,轻轻的呼出一口长气,享受得连脚背都绷紧了。
性与欲,血与骨,都让他如此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