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弘昭竟放您过来了?”
容歆一听, 苦笑道:“我是趁着太子妃逗皇长孙时抓紧跑出来的。”
“偷跑?”太子惊讶。
容歆露出个无奈的笑,“我给皇长孙念《三字经》,他转着拨浪鼓为我配乐, 还不准停下,兴致属实高的过分。”
太子顿时失笑,“教您莫要纵着弘昭了,您看他何时敢与太子妃这般?他人小却精怪,知道您待他好, 才欺负您呢?”
“皇长孙这般小, 怎可说是欺负?”容歆不甚高兴道:“皇长孙是亲近我。”
“您和皇阿玛皆是如此。”太子忍不住酸道, “如今倒是我越发没地位了。”
“您有太子妃啊, 太子妃心里眼里,皇长孙可比不上您。”
太子听得此言,嘴角上扬, 不掩笑意。
容歆可不是来看年轻人浓情蜜意的,转而笑着问道:“您那书院进行到哪一步了?”
“户部喊穷, 胤礽便想着可以选一处旧址简单翻修充作书院。”太子抬起手, 微微甩了甩空档的袖子, “如此便可省些花费, 您是知道的, 我这个太子属实穷了些。”
“天下间谁会信您一个太子穷?”
“我如今还欠着您一万两银子,天下间又有哪个太子会负债在身?”太子叹气, “确实是该有些赚钱的营生才是, 手中无钱实在是寸步难行。”
“您先前不是建议大阿哥去抄家?想要快速丰满银袋,这个活计确实是如今最合情合理的。”
太子摇头,“皇阿玛不会允许我沾手此事。”
容歆心念一转,便想到缘由。
康熙疼爱太子, 且太子对大清的政权稳固和聚拢民心至关重要,围场涉险一次后便轻易不再让太子远行,定不会希望太子因抄家影响了仁善的名声。
归根到底,如今太子仁心仁闻,确是清廷在民间一极好的招牌,民心所向。
可太子不想挪用公款、收受贿银,能够迅速赚钱的路子便只有战争了,可他最不愿战火连天、生灵涂炭,必不愿战事再起。
容歆也不愿,叹了一声,道:“如此一来,便只能耐心些,慢慢经营了。”
“姑姑,如果我也派人出海与别国进行贸易呢?”
只要平安回来,自然是暴利,而且商船必定会带回更多新的技术、医疗……
容歆控制不住地从手腕撸下手串,抠着上头的佛珠,强自平静道:“还是那一句话,您的身份,私自做此事并不合适。”
而且大清对海贸的态度,太子相当于顶风作案,万一爆发……
容歆捂住脸,这都是什么事儿,怎么越劝还越坏事儿了呢?
“姑姑?”
“太子。”容歆揉了揉脸,对太子认真道,“不管商船出海有多少好处,我不建议您此时想此事,您该先着眼眼下,一步一步来,先平安顺利地推行新商法,建书院惠学子,甚至……皇上不是在畅春园开辟了稻田,命人研究使粮产更多的方法吗?”
“能做的事情千千万,不要太过激进。”
太子为推行新法,教经希在苏州暗地里搞事,容歆已经很是心惊胆战,为何不能循序渐进?非要试图一下子去挑战康熙的底线吗?
更何况太子是真的太过着急了,这件事也要做,那件事也要做,他还只是太子,朝中大臣并不是全都听命于他,万一翻车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容歆年岁不轻了,除了偶尔戳一戳康熙的底线,已经习惯了更加稳妥的行事风格,是以她语气又重了些,坚持道:“无论您做什么,我是一定会支持您的,但时机不合适,请您三思而后行。”
太子沉思良久,微微点头道:“姑姑所言极是,我会分清楚轻重缓急。”
容歆得了太子的话,心稍稍落下些许,找回她今日过来的目的,道:“皇上需得顾全大局,因此考量颇多,您建书院一事,需得条条件件均可教人朝中大臣无法反驳。”
太子颔首,“胤礽亦是如此打算,倘若朝中还是以‘国库空虚’为由,我便准备效仿当年岱州赈灾一事,向民间筹集。”
“您若想得皇上支持,不若便为书院命名为‘仁昭书院’,您皇阿玛实际极念旧,又喜好名声,以此可稍加砝码。”
其实单讷敏一人,便可教康熙心软几分,容歆对此笃定不已。
可想到讷敏和孝昭皇后的缘分,出于一点私心,并且可为太子在此事上拉拢钮祜禄家的支持,容歆便说出了“仁昭”二字。
而太子则是若有所悟道:“倘若书院建成,桃李满天下,皇阿玛爱重皇后的仁名想必也会传遍四海……”
“正是。”
如果这个书院能够长久的存在下去,山门的书院碑刻上必定会有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的名字,也算是是以另一种方式流芳于世,教世人铭记。
“诚昭……”太子低低的念了一遍,点头道:“回头我便和皇阿玛说。”
而自容歆与太子恳谈之后,太子便重新写了一份折子呈给康熙,并且明确的将“仁昭书院”几个字写在折子上,其后又经过数日的争论,最终康熙拍板,决定在京城建这一所书院。
太子先前选了几处地址,康熙最终并未选用,而是选了一处前朝行宫旧址,重新翻修,以此为书院。
名义上,太子和朝中官员不可与民争利,但康熙一确定书院所在,周围的土地便迅速售卖一空。
容歆还是借着太子方能抢得一块儿地,她暂时还未想好此处的作用,却总有预感,早晚能用得上。
而后,容歆趁着出宫探望大福晋,抽空去了一趟容盛现今做事的铺子。
当初容盛消了奴籍,左思右想之后,并未选择独立盘店面做生意,而是进入经希的一家铺子做管事。
容盛做事稳妥,因此哪怕不是看在容歆的面子上,近两年他也一直好好地做着这份活计。
经希这间铺子卖得是首饰成衣,容歆的马车一停在铺子门口,一楼两个岁数不大的伙计立即便迎上来,热情的招呼她。
“夫人,您请坐,小的为您看茶。”
容歆叫住小伙计,笑道:“不必劳烦,我是来寻你们掌柜的,劳烦通报一声,就说是他姐姐。”
小伙计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容歆一眼,这才往楼上去。
容歆自然是发现了他的眼神,却并未在意,怡然地坐在椅子上,不多时,便听到楼梯上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姐姐!”容盛大步走到容歆面前,“您过来怎未提前派人知会我一声?”
容歆微微弯起嘴角,“知道你在店里,便直接过来了。”
容盛邀请道:“楼上有包间,姐姐随我去楼上坐一坐吧?”
容歆正有此意,便笑盈盈地应下,待容盛吩咐完伙计事情,方跟着他走上木制楼梯。
而一楼两个小伙计看着他们消失在楼梯口,小声讨论起来——
“这是掌柜的姐姐?瞧着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夫人……”
“各家铺子都在传,掌柜有背景,否则咱们郡王怎会亲自安排进来?”
“你说她会不会跟咱们郡王有关系?”
“你不要命了!这种胡话也敢吣……”
“就你我二人说说而已。”
“你随口说说,我还不敢听呢!”
其中一个伙计扭身走开,另一个伙计眼珠一转,走出门,好一会儿才回来。
楼上,容歆跟着容盛进了二楼的包间,坐下后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室内的摆设,瓷器摆件儿皆是珍品,点缀此屋后,当称得上一句富丽堂皇,极符合经希平常小郡王的嚣张形象。
容盛亲自为她沏了一杯茶,问道:“姐姐今日怎么得闲从宫里出来?”
容歆轻轻啜了一口茶,道:“自我从遵化回来,便相当于在宫中荣养了,并无多少差事要做。”
容盛一听,关心道:“姐姐不可以出宫来吗?咱们一家人团聚,总是好过在宫中不得自在吧?”
容歆微微摇头,不以为意道:“自不自在不看处于何处,全看人心。”
说句不自谦的话,如今在宫中,真能教容歆不自在的恐怕也就康熙这一个,毕竟皇长孙都这般大了,那些医书她却才抄完头一遍,第二遍还未开始。
如此看来,宫中属实没有比康熙更教她不自在的人了。
而容盛眼中有些黯然,“姐姐始终不肯出宫,可是我教您失望?”
容歆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是有几分失望,不过也不至于教我因你这几分失望不肯离宫,我是舍不得太子。”
容盛听了,自责道:“皆是我的错,姐姐责骂于我便是,我必定毫无怨言。”
容歆垂眸慢慢喝着茶,容盛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至始至终未曾将责任推到叶氏的身上,这一点,比这世上大多数男人都要好上许多,而有这样的父亲言传身教,只要叶氏不再胡闹,荣誉和容敬的人品便不会太差。
“我瞧着,你们住得那条巷子里,没人知道我的事?”
正等着姐姐责怪的容盛,忽然听她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立即便回答道:“没有。我怕给你惹了麻烦,对家里三令五申,不可将姐姐的事外传,因此巷子里的邻居们只知道我在大户人家做事,连我换过主家都不知道。”
宰相门前七品官,容歆那时候听容敬和那个孩子的话便猜到,他们应是不知道她的身份的,否则绝不敢那么跟容敬说。
容歆满意地点头,“此事,你做得对。”
容盛面上浮起喜色,紧接着问道:“姐姐,您可要随我回家一趟?”
“今日便罢了,我有事。”
“姐姐总是如此说……”
容盛是头一遭冲着她抱怨,容歆稀奇地看向他。
而容盛说完便有几分不好意思,忙转移话题道:“爹娘常说他们在从前对姐姐不够关心,担心姐姐埋怨他们,我有想过,倘若姐姐真的对父亲母亲有隔阂,并且无法消减,姐姐不妨直接告知我,我往后便不在姐姐跟前念叨回家了,省得惹得你不开心。”
“如此我倒是不懂了,你这般明白,为何还要纵容叶氏犯错?”
容歆对容盛一直是极满意地,便是后来叶氏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容歆对容盛也不过稍有些不快罢了,并未影响就此改变观感。
可正因为容盛很多时候皆是个明白的,他在也是犯错一事上,便越发显得糊涂。
容歆又道:“收受钱财,可大可小,全看有无人追究。”
容盛垂下头,低声道:“这些年叶氏孝顺爹娘,又为我生了两个孩子,功劳、苦劳皆有,便是因短见而惹出事端,却也一心一意为这个家打算,没有半分私心。”
“如若我待她不好,太过没良心……”
“叶氏的错,归根到底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约束好她,不过我有严厉警告过,她再不敢做知错犯错了。”
容歆端着茶碗,拿着茶盖一下一下撇着碗中的茶叶,忽而问道:“你在这铺子做得如何?”
容盛立即道:“极好,僖郡王从不曾为难。”
“可有想过换一件事做?”
“姐姐?”容盛不解,“要换去何处?”
容歆语气平淡道:“皇上谕旨,要在城外建一座书院,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倘若你愿意,我可为你在书院内安排个小管事做,不过……”
容盛却未等她说完,眼神极亮道:“我愿意去。”
“且听我说完。”容歆也不管他激动地情绪,继续慢悠悠道,“你识字,方能在书院中得些活计,但书院的酬劳不如你现在的,这是一定的,你自己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