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初选结束, 容歆和太子妃回到毓庆宫后,皆累得不行。
太子妃不忍心容歆这般陪着,便道:“明日姑姑便留在毓庆宫, 我一人带几个小宫女去。”
这一整日,几乎一动不动地站着,容歆确实有些扛不住,便也没固执,直接答应下来, “谢太子妃, 我明日留在毓庆宫照看皇长孙。”
两人说话时, 皇长孙老老实实地待在雪青怀里, 眼巴巴地盯着她们。
容歆好笑地看了一眼皇长孙,要不说他鬼灵精怪,这是知道自己闯祸了, 争取宽大处理呢。
太子妃此时已知道他究竟干了什么事儿,是以见他这般乖巧的模样, 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 而被他那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 生生教人心软的一塌糊涂。
“额娘……”皇长孙一见两人看向他, 软软地叫了两声, 冲着太子妃伸手求抱。
太子妃暗自咳了一声,别开眼。
皇长孙立即又转向容歆, 声音更加可怜兮兮, “嬷嬷……”
容歆方才已经听到了太子妃克制的咳声,可轮到她时,着实是承受不住,当即便从雪青那儿抱过皇长孙。
皇长孙见她有动作时脸上便绽开了大大的笑容, 等到搂住她的脖子时,可能是以为找到了靠山,完全忘了方才的装乖讨好。
太子妃与容歆眼神相对,片刻后,面无表情地叫皇长孙的名字:“弘昭。”
皇长孙顿时便笑不起来了,害怕地搂紧容歆的脖子,一眼又一眼小心地看向太子妃,见他额娘神情严肃,更努力地缩进容歆的怀中。
“既是犯了错,便该受罚。”
说着,太子妃掐住皇长孙腋下,将他从容歆怀中拖出来。
皇长孙不敢挣扎,四肢安分地垂着,眼睛却不离容歆,憋着嘴小声喊:“嬷嬷……”
容歆一脸心疼地看着皇长孙,对太子妃道:“太子妃,皇长孙尚且年幼,控制不住三急实非大错。”
太子妃却像完全不给容歆面子一般,冷声道:“弘昭,今日无论谁为你求情,皆无用。”
皇长孙如今很能听懂周围人说得话,但他只在愿意听得时候选择听从,任性劲儿上来,大多是置若罔闻。
容歆知道,其实很多小孩子是这样的,他们更多的是跟随本能行事,不在意很多事情。
但宫中的皇子女们这个阶段极短,他们大多数很快便会明白处境,懂得看人脸色,然后适时地讨好对他们有好处的人。
然皇长孙的聪慧,却并不似那般,只因他玛法是皇上,阿玛是当朝太子,康熙宠爱他,太子和太子妃宠爱他,毓庆宫众人也尽皆顺着他。
在外有太子为毓庆宫撑起一片平静,在内,太子和太子妃又夫妻和睦,皇长孙长至今日,完全沐浴在爱意和平顺之中,宫中无人能及。
如此,在容歆和太子、太子妃看来,自是极好的,但无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和他心智健全地长大并不相悖。
是以,太子妃一直想寻机会教育皇长孙一番。
“在御花园时,你便是忍不住,不会叫人吗?”
皇长孙也不回应太子妃,只委屈地瘪嘴。
太子妃按下他的手,极严肃道:“跟额娘进去,单独聊,你何时认错,何时此事方能过去。”
“嬷嬷!”皇长孙忽然害怕地剧烈挣动起来,眼汪汪地冲着容歆伸手。
容歆犹犹豫豫地跟在太子妃身后走了几步,劝道:“太子妃,您可千万轻点儿打……”
皇长孙挤出的一泡泪顿时僵在眼眶内,呆呆地望着他视为救星的人。
雪青几人纷纷背过身忍笑,连太子妃也在儿子看不到的角度勾了勾唇,然后才冷硬地应了一声,随即走进内室。
雪青站在丹彤身边,向门内张望了一下,嘀咕道:“太子妃不会真的打皇长孙吧?”
丹彤回道:“太子妃如此疼皇长孙,自是不会真的下重手。”
然而她们嘴上这般说,却谁也不离开,容歆瞧了她们二人一眼,摇摇头,率先迈开步子。
半个时辰后,容歆重新回到太子妃屋中,而太子妃一见她进来,便欢快地招手,“姑姑。”
皇长孙也学着他额娘的模样,冲着容歆挥手,“姑姑!”
太子妃马上看过去。
皇长孙机灵地迅速改口,“嬷嬷!”
容歆:“……”其实叫姑姑挺好的,但显然太子妃不愿意皇长孙占这个便宜……
太子妃等容歆走进,拿起书案上写着字的纸,递给她:“姑姑,您看我记下的人名,可有遗漏?”
容歆接过来,见上边儿依次写着六个人名,然而她的视线教最顶上的董鄂氏牢牢锁住,根本无法往下分毫。
“不是与您说了,这位秀女的家世,绝无可能。”
甚至说句不好听的,现在太子妃立在这儿,以康熙的清醒绝不会选一个家世与她相当甚至高过她的人进太子后院,除非,为太子选继室。
“颂宜如何不知?”太子妃叹息,故作怅然地道了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容歆哭笑不得,指着下头的五个秀女的名字,问道:“那这几位又是何意?”
太子妃瞬时便恢复常态,笑道:“虽说那董鄂氏确实风华不同凡响,但与我无缘便不能强求,这世间女子千娇百媚,各有风情,总要胸怀宽广些。”
容歆失笑,清风入她怀,明月亦入她怀,属实是宽广地过分。
“这位索绰罗氏风姿绰约,声音似水如歌,及至此时还萦绕耳旁……”
容歆顺着太子妃的话,看向纸上的人名,秀女索绰罗氏,乌苏氏、富察氏、齐佳氏以及一位鲍佳氏,皆是康熙开口之后进行初选的秀女,家世一般,牵扯不多,想必太子妃选哪一个都无妨。
而她对这几人几乎都有印象,容色皆上佳,且无一重合特质,唯一在里面稍稍不同的,便是这位鲍佳秀女。
如若容歆未记错,她在几人中容貌居末,且礼官报名时说是十三岁,但瞧着极小,一张巴掌大地圆脸,在一众窈窕地秀女里显得十分……懵懂可爱?
不过以太子妃一直以来表现的喜好来说,这位秀女并不像她会青睐的类型。
太子妃不知容歆所想,却正说到此人:“我对这鲍佳氏印象尤为深刻,她有一双极漂亮极干净的眼眸,倘若这五人在我心中有一序列,她当居第一位。”
这评价不可谓不高。
容歆重新铺了一张纸,提笔将鲍佳氏的姓名写于首位,见太子妃再未对其他人表现出特殊对待,便依次写下索绰罗氏等人的名字。
然后她放下笔,对太子妃道:“稍后我便教人去打听打听,免得这几位秀女有不妥之处不能及时得知。”
其实荣妃想知道秀女们的品性,完全可以私下命人去打听一下,她好歹在宫中经营了这么多年,定然不会一点人手也无。
是以容歆极有理由怀疑,荣妃就是太闲,想要找事情打发时间呢。
而太子妃摸了摸耳坠,看着书案上那张纸,极为难道:“这几个最合我眼缘,往后皇阿玛是否再会给我恩典还未知,真是哪个也舍不下……”
容歆折上纸,边塞进袖子边状似冷酷道:“人最忌贪心不足,请太子妃适可而止。”
“姑姑……”太子妃话还未说完,便听到门外宫侍们向太子请安的声音,只关注了一瞬便继续道,“您想一想,日后她们成了东宫的人,库房那些缎子首饰也不必落灰了,届时我去御花园,身后带着一串儿娇媚可人的侍妾,那光景……”
将她这一句话完完整整听下来的太子:“……”
连容歆想着那画面也觉得风光无限,甚至有几分不忍心提醒太子妃控制人数了。
太子眼瞅着他姑姑和他的太子神情,及时打断道:“我好似并未听人说皇阿玛已为毓庆宫指人……”
“白日里皇阿玛允我亲自为东宫选人,方才正与姑姑说着呢。”太子妃向太子福身之后,扯了他的手走到书案前,笑道:“您瞧一瞧这几人可好?”
书案上太子妃所写的秀女名单还未收起来,她顺手提笔糊住董鄂氏的名字,随即才指向剩下几人。
太子只随意扫了一眼姓氏后边儿的父亲官职,便道:“富察氏不可。”
容歆立即拿出她袖中的纸,重新递给太子妃,而太子妃二话不说便将此人勾掉。
太子看着她们利落的动作,依旧解释道:“此女父亲虽只是一三等侍卫,但却和领侍卫内大臣马斯喀为同支,我不欲表现出任何拉拢朝臣之意。”
富察氏亦是满洲大姓,太子所说之人,乃是前议政大臣米思翰的长子,而他的长子官至内务府总管、领侍卫内大臣,其次子马齐今年二月刚擢升为兵部尚书,兄弟二人皆是朝中重臣。
太子妃选中的这位富察秀女,祖父是米思翰的庶出弟弟,一家人自来便以米思翰和马斯喀、马齐兄弟马首是瞻,同声同气。
太子从前一直未因拉拢朝臣惹过康熙不满,是以仍旧不想释放出任何信号给朝中上下去揣摩,便不能允许与朝中重臣有直接联系的秀女入东宫。
太子妃闻言,颔首笑道:“皆听殿下的,旁人呢?您看旁人可还有不妥?我和姑姑一并撤了。”
太子瞧也未瞧那张纸,直接便顺着她的话说道:“毓庆宫局促逼仄,如今已有一个侍妾,再选太多人进来,恐怕稍显拥挤。”
“她们刚进来,只能是侍妾的身份,身边连伺候的人也没有,住在一间屋子便可,如何会装不下?”太子妃说着,眼尾上挑,倾向太子,声音渐渐带出几分柔意,“还是殿下您舍不得颂宜难过?”
太子却并不闪躲,任她靠在他的手臂上,面色淡然地“嗯”了一声。
太子妃一怔,随即笑开来,若春风拂面,好不怡人。
屋中几人,唯皇长孙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敢来回看他的阿玛和额娘,忽地,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
容歆眼瞅着两人浓情蜜意旁若无人,当即便捂着皇长孙的眼睛出了太子妃的屋子,然后才松开来。
皇长孙回身,小手指着她身后的门,“回!回!”
容歆干脆地否决:“非礼勿视。”
“阿—玛——”
容歆当即抱着皇长孙往他的屋子走,边走边认真地问:“您是想要阿玛额娘还是弟弟妹妹?”
皇长孙懵懂地歪头,小手还执着地指着她身后。
“弟弟妹妹住在毓庆宫中,和您玩耍……”
皇长孙刷地收回手。
容歆勾起嘴角,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