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十点的钟声刚刚敲响。
这悠长而遥远的声音回荡在赛瑟城的上空,总带着点凄凉悲惨的意境。
赫理身披全黑的斗篷,急不可耐地来到了凤仙花园。
按照昨夜布下的失魂剂量,那个隐底莲奴隶应该在今天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昏昏欲睡,此刻必然早已躺在卧榻上睡得像个死人一般。
当赫理怀着这种迫如星火的心情推开白山会议厅右辅厅的大门之时,眼前的一幕果然如她所料。
只见隐心眉直挺挺地躺在那儿,一手垂至地面,一手放置胸口,赫理快速走近她,急切地不做任何掩饰。
只见这奴隶嘴唇微张,气若游丝,身体温凉,赫理把耳朵凑过去仔细聆听她的气息,好半天才浅呼一口。
这正是赫理想要的结果。
没什么时间可耽搁的了,她再度如法炮制,第二次为隐心眉的嘴唇抹上失魂剂,并且刺破她左手食指的指腹滴取了同样满满一小玻璃瓶的新鲜血液。
这样,赫理就不必亲自动手;这第二次的毒物释放完毕之后,只要隐心眉醒过来,无论是说话还是进食饮水,不出几个小时,她就会变得目光呆滞,形同死尸,任人摆布。
接着,在早晨来临之前,她忠诚的男仆就会假扮成巡逻的卫兵,神不知鬼不觉地抬走隐心眉的尸体,送到焚尸炉里销毁。
多么天衣无缝的计划!
赫理从脖子里取出一根白金链子,上面坠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她的双手轻轻一掰,上半部分宝石就像盖子一样被掀开——原来这是个内部凿空的容器。
红宝石内已经被昨天的血液盛满了一半,她把今天刚刚取得的新鲜血液再度倒了进去。
正好全部装满,一滴不剩。
赫理拧紧红宝石,重新挂在脖子上;她走到死气沉沉的隐心眉身边,缓缓地俯下身子,气息倾吐在这奴隶的唇边,低低地说,“永别了,隐心眉。”
于是赫理带着大功告成的妩媚浪笑,伸手双手,把这具和尸体没什么两样的躯壳噗咚一声推倒在地,然后将她严严实实地塞在长卧榻之下——没想到这空间以及尺寸刚刚正好。
看来了连老天也在帮助她。
赫理翻身自己躺在了卧榻上。
被她磕得全身疼的婴茉默默在卧榻下暗自诅咒赫理,巴不得早点看到她完蛋的样子。
腓烈南此刻正屏息凝神地靠在壁炉右侧的暗门内,透过木板间的缝隙注视着赫理的一举一动;同时还不时地向卧榻下被乱糟糟塞成一团的婴茉投去担心的眼神。
此刻他们俩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冒出同一个问题——
既然赫理没有带隐心眉的人皮面具,也没有做任何伪装,那么她凭什么认为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就会被皇帝当成隐心眉而宠幸?
就算她杀掉隐心眉再毁尸灭迹,也不能改变她那张脸的相貌,尤其是那双妖里妖气的狐狸眼,任谁也不会认错。
赫理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腓烈南的眼神对上了婴茉的双眼,他们无声地交换了意见——静观其变。
此刻,十一点的钟声敲响了。
那副浅蓝色的绸缎长窗帘没有遮住全部的落地窗,在两旁褶皱余下的空隙中,一左一右两道白色的冰冷月光,仿佛暗暗流动的半液态物质,缓缓地滑进了右辅厅的地面。
就在这阴森森的诡谲月光之外,怪异的事再度发生了。
婴茉清清楚楚地看见,因为月光而显得更加阴暗的角落里,两团暗得像黑洞一样的半人高的影子,仿佛挣脱了墙面和物质的束缚,走到了虚空之中——相对于昨夜,这两个影子似乎变大了不少。
并且,待婴茉克服了内心的恐惧之后,她竟然能比较清晰地辨认出那影子上端似有两团极淡的暗红色光晕,仿佛是一对邪恶的眼睛!
这两团影子直直地站在赫理的身子前,可这女人竟然像毫无察觉似得,还惬意地哼出了歌曲。
就在她无意识的小调之中,腓烈南隔着门板惊骇万分地看到,一个针尖般极其明亮的红色光点自赫理的胸口升腾而上,接着这光点在屋子的半空中放射出氤氲一般的红光,自上而下如瀑布倾泻,仿佛一个颠扑不破的淡色红盾,笼罩住了赫理横躺着的全身。
——也顺便罩住了其下装死的“隐心眉”。
那兴高采烈的赫理简直就跟瞎了一般,对眼前这些近在咫尺的恐怖景象毫无察觉。
腓烈南看到瞥见她心满意足地玩弄着脖子上的红宝石,而婴茉则感觉到她的双脚正在轻轻地给自己哼唱的小调打着节拍。
这两个魂飞魄散的旁观者的眼神在空中再度相会了——除了毛骨悚然和彼此劝慰之外,他们的脑海中已经容不下更多激烈的情绪了。
腓烈南的眼神对于婴茉来说就是实实在在的万能解毒剂。
婴茉从那湖水般明澈的蓝色双眸之中得到了极大的安慰之后,便干脆把眼睛闭上,免得自己和那两团可怕的黑东西的“眼睛”撞个正着。
他们俩都看明白了,这些恐怖的东西如果有生命的话,那么它们的目标也仅仅是赫理,这也算战栗中唯一的安慰了。
眼下,这屋子中的每个人都在心急如焚地焦灼等待着。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似得那么难熬……
恰在此刻,一阵清晰的敲门声传来。
赫理连忙把红宝石塞进胸口,跳起来去开门。
这时候来的会是谁?难道赫理不担心自己被发现吗?
两个满脑袋惊骇与困惑的旁观者用眼神彼此无声地问询,现在他们什么也看不到了,因为右辅厅的大门已经处于他们视线的盲区。
“隐心眉小姐。”
这是魏南的声音!
“魏南……”赫理的声音带着些许惶恐,“你、你觉得我今晚怎么样?”
看来赫理也不确定。
听声音,似乎魏南朝着赫理迈进了一小步。
就连婴茉此刻似乎都能从空气中感觉到从赫理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安。
“非常美丽。”魏南的声音相当平静,“您今晚一定会把陛下迷住的。”
赫理发出一声混杂着释然和得意的轻笑——看来她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因着魏南如预料中的回答而放下了。
“既然您已经准备好了,那么我们走吧,隐小姐。”
“那么我们走吧。”赫理以雀跃的声调轻声重复了一句。
这时大门传来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脚步声,门在他们的身后被关上了。
婴茉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了。
现在的主战场已经从她这里转移到了皇帝那儿,她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只是——
婴茉的心里有层出不穷的疑问,魏南有没有看到她和腓烈南连续两个晚上看到的可怕景象?塞瑟会不会有危险?他到底打算怎么对付赫理呢?
如果他们俩行动够迅速的话,说不定还能赶在那场最终上演的独家大戏之前看到结局。
“腓烈南,帮帮我,”婴茉低低地说,“我的头被卡住了……”
……
赫理紧紧跟在魏南的身后,巴不得推着他往前走。
这位管家大臣,平时走路快得像一阵风,怎么今天这么鹅行鸭步。
就在赫理急得满腹牢骚之时,魏南忽然停下了。
“您怎么了?”她惊讶万分,差点没收住步子,几乎一头撞在他的后背上。
可是魏南却露出神秘又恭谦的笑容,用近乎耳语的声调说,“陛下想给您一个惊喜。这是他特意交代我的,所以您可不能这样就去见陛下,否则我会挨骂的。”
惊喜?
看来除了满床的金丝蜘蛛布,还有别的花样情调吗?
赫理听到这话喜不自胜,只得压抑住得意,装出一副无辜又无知的样子问道,“那么陛下想让我怎么过去?”
仿佛变戏法似的,魏南的手中多出了一副光辉灿烂的金丝蜘蛛布面具,面具的四周镶嵌着满满一圈的细碎钻石,额角处系着两根柔软美丽的紫色天堂鸟羽毛。
“太美了!”赫理惊叹道。
“您要乘坐马车,戴上这副精心为您制作的化妆面具,才能百分之百地体会到陛下为您精心安排的惊喜。”
“可是,”赫理这才发现面具的眼睛处缝合着的,“这样的话,我就什么看不到了。”
“放心,陛下早有安排。”
魏南握住赫理的手,用宛如情人般的低语轻柔地说,“我的贴身男仆会一路牵着您的手,直到把您交给陛下。惊喜不能提前被揭晓,否则就没了情趣——亲爱的隐小姐,今晚您将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赫理竟然没有从魏南微微颤动的眼神之中发现他竭力隐藏的不安,一个被激情和幸福冲昏头脑的女人是多么眼拙啊!
他们很快下了楼,一辆精美高大的全镀金马车双层四轮马车早已等候就绪。
这是皇帝三年前大婚时使用的婚礼马车,只用过那么一次,没想到今晚又派上了用场。
赫理简直激动快昏死过去。
车夫见到他们俩立刻毕恭毕敬地起来深深鞠躬,车门开了,一个赫理早已见过多次的仆人从马车上走下来,伸出胳膊要搀扶她进去。
“隐心眉小姐就交给你了,”魏南严厉地吩咐道,“不能让她有一丁点闪失。记着陛下的吩咐,惊喜不能被破坏,金丝面具一定要细心地为隐小姐到戴好,绝不能中途摘下来。如果出了差错,掉的就是你的脑袋,明白吗?”
“魏南大人轻放心。”
语毕,仆人扶着赫理上了车,车门旋即关闭;车夫扬起鞭子,没几秒马车就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我的天!我的天!”直到确信他们看不见自己了,魏南才浑身哆嗦着瘫倒在了地上,脸色白得像裹尸布,“这女人身后跟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鬼魂?是幽灵还是邪魔?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但愿他们也别露陷!但愿陛下最后能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