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 红月宗神宫里,布可宗主父子一头雾水地面向今日的来宾。半晌,布可巴路首先摆了摆头:“叫梵梨的女学生?我不认识, 更别说去刺杀她。”
夜迦往前走了一步, 低声说:“父亲,梵梨就是婚礼上跟我跳舞的小姐。”
“跟你跳舞的多了, 我怎么记得。”
“婚礼上我明明只跟一个人跳过。”
“嗨,你这臭小子每天不务正业,姑娘太多,哪怕你只跟一个跳,在我这里也是一群。你跟一群跳,在我记忆里, 她们也都长一个样。那么多姑娘,我哪里记得住!”
看父亲这嫌弃的模样, 夜迦知道了, 父亲不是在不爽自己, 而是在不爽眼前的两个军人:他们穿着统一的红金双色制服, 佩剑上有雄鹰月中展翅的徽章——这是圣都红衣卫的标志。若雄鹰后面的月亮换成海浪, 则是联邦军团的标志。不管是哪一种, 他们的最高领袖都是独.裁官。
圣都红衣卫是圣耶迦那的禁卫军, 可以越过一切统治阶级、神职人员, 直接完成独.裁官安排的任务。为了避免他们越权太多,独.裁官很少给他们下达任务。这一回下了个任务,居然只是调查一个女学生遇刺是否与布可宗族有关。
这令布可巴路很不爽。
一来,这个叫梵梨的姑娘还好好活着。二来,红月海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归属圣都党。
红月海一直处于中立状态,现在才刚含蓄地展现倾向圣都党的意愿, 那边就干出这事来,让他忍不住怀疑年轻的独.裁官不是恶意施压,就是太自以为是。
不管怎么说,布可也是宗神分支后裔。而苏释耶算什么?两百多岁的毛头小子,打了几次胜仗,继承了以太之躯,就想宣告自己是世界之王?看来,红月海的姿态有点低了,才会让他这么瞧不起他们。
但是对比苏释耶,他更不想归属风暴党。
与加斯宗主打过大半辈子交道,他受够了那个男人的为人处世方式。而那个男人的儿子,从小锦衣玉食长大,比起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现在与圣都党的斗争尚且占下风,都还如此强势,如果让他们掌握了圣耶迦那的统治权,将来翻车一定翻得粉身碎骨。
布可巴路不在乎光海是一个整体,还是分裂成无数个小海域。只要红月海是完整的,还能够保持仅次于圣耶迦那的最强经济海域之位,他就可以完全置身事外。
所以,既然都是狼子野心的家伙,不如投靠强者。
苏释耶是很讨厌,但不可否认,他也确实很强。
圣都红衣卫自然读不懂他的情绪,还在穷追猛打:“那请问布可宗主,这件事是否与布可逆先生有关?”
“儿子,把你表伯叫来。你们自己交流吧。”说完,布可巴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厅。
十多分钟后,在夜迦的带领下,布可逆一边用梳子整理稀疏的头发,一边徐徐游入客厅。听到了同样的问题,他摇摇头,把梳子装回衣兜里:“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说的这个梵梨是谁。”
“您确定?”
“我杀她是图什么呢?”布可逆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然后忽然像想起什么一样说,“等等,就因为我说了有嫌疑人吗?我只是觉得我老婆虽然情绪有波动,但没道理会自杀。”
“您确定,这件事和您无关?”
“我只想查出露薇雅的死因,为什么要杀人灭口?这不合逻辑。难道你们怀疑她是我杀的吗?”露薇雅是泡泡小姐的本名。
“不排除这种可能。”
“深蓝吾主啊,我杀她的动机是什么呢?”布可逆一向波澜不惊,难得不淡定,“为了娶别的女人吗?露薇雅已经不介意我出轨了,你们都知道。有这样的老婆,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舍得杀她?”
夜迦点点头说:“我表伯说得没错。表伯母寿命比他短很多,他没有动机杀她的。”
圣都红衣卫长却蹙眉说:“等等,布可逆先生,您说您太太有情绪波动?为什么?这与她的死亡有关吗?”
布可逆耸肩:“只是我们夫妻俩之间的一些口角之争,无非是她觉得我不够爱她,与案件无关,我觉得她没必要自杀。”
“她为什么觉得你不够爱她?”
“都说了,我出轨了啊。”
“您不是说她不介意您出轨吗?”
“对不起,我用错词了。她不是‘不介意’,而是不‘强烈反对’,可以了吗?”布可逆快被眼前这个机器人一样的长官逼吐血了,“女人听说你出轨,不管她同不同意你这么做,本质上都是很不开心的,对吗?可是有的女人默许,有的女人不默许,露薇雅就是默许那种。这样说,这位军官可以理解了吗?”
很显然,机器人一样的军官不理解。既不理解他,也不理解女人。
“那请您说出您情妇的身份。”
布可逆很想一头碰死:“这与你们要问的那个女学生有任何关系吗?!”
“我们只是奉命调查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
这时,布可巴路又一次从长廊里里走进来:“我来说两句。我们举办这个大型婚礼的目的,你们应该知道,独.裁官大人也知道。谁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这件事就不劳烦独.裁官大人亲自过问了。红月海本土的刑事案件,我们会处理好的。”
谁知圣都红衣卫长跟聋了似的,扭头又对布可逆说:“所以,您情妇的身份是?”
布可逆弃疗了。“啪”的一声,他拍了一下抬头纹横生的额头:“行,我说了,但希望你们答应我,不要为难她。我相信独.裁官大人的人品。”
“只要与案件无关,我们当然不会为难她。”
布可逆说出那个女人的名字后,布可巴路看了一眼夜迦。夜迦笑道:“我只是找点乐子,什么都不知道。”
“你以后不要再和这种女人‘找乐子’。”布可巴路冷冷道。
“遵命,父亲大人。”夜迦笑盈盈地说着,看不出喜怒。
圣都红衣卫离开后,布可逆也精疲力尽地去藻园里休息。布可巴路坐在高背椅上,尾鳍泛着金光,有规律地徐徐扇动:“苏释耶怀疑杀了露薇雅的人在我们宗族。”
“怎么可能?”夜迦愣了一下,不解地说,“即便是我们宗族的人,那又如何。论杀人,他比我们在行多了,他还会在意我们红月海这点破事?”
布可巴路摇摇头,望着室内薄薄的赤红柳珊瑚,手指轻轻敲打着椅子扶手,也陷入了漫长的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他肯定不是想管露薇雅的事,他有别的目的。但我想不明白。”
“这个我想明白了。他在保护那个叫梵梨的女生。”
“为什么?”布可巴路抬头看着儿子,“梵梨是什么身份?”
“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我的直觉而已。”
布可巴路不屑一顾地撇开视线:“你的直觉全是关于保护女人,脑子里不装点正经事。你以为苏释耶和你一样?他是怎么当上独.裁官的,你比我记得更清楚吧,布可教授?”
“都说了是直觉啊,父亲,不一定准的。”
确实只是直觉。
他的直觉告诉他,苏释耶保护的并不是梵梨,而是梵梨的躯壳。
这个躯壳是原本灵魂的唯一线索。只有当身体还活着,苏释耶才能找回真正的灵魂,亲自把原主解决掉,以保证圣都的军事机密不会外泄。
星海不明白,为什么他送梵梨回家时,她总是能连着聊一件有趣的事五分钟;在学校里,避他却跟避瘟神一样。但他接收到了她这个信号,在学校里也就不多跟她说话,课上她不要求就不坐在她身边;放学后,也和她约定在学校附近没有学生的地方见面,然后护送她回去。
这一天,星海送梵梨回家后,其他室友都不在,只有红太太在家照顾孩子。她邀请梵梨一起吃饭,但一直心事重重,眼眶发红地叹了好几口气。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也只是摇头不说话。
梵梨想起之前红先生和红妹妹暧昧的画面,轻声说:“那个……是不是你先生和楼上这个妹子太亲昵了,让你有些困扰呢?”
“楼上这个妹子?”红太太愣了愣,“当然不是。她是我最好的姐妹,和我先生是一样重要的。”
“最好的姐妹和丈夫相处那么融洽,不会难过吗?”
“当然不会,我们都结婚很多年了,一直很信任彼此。而且,妹子因为要花很多时间来照顾我的宝宝,自己都没功夫生宝宝,她才是最该被心疼的一个。所以,现在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我都没打算告诉她。”
“啊,她也结婚了?”
“当然结婚了!”红太太一脸的理所当然,但下一句话就令梵梨迷惑了,“难道她会没名没分地跟我们在一起吗?”
“……跟你们?”
红太太微微一笑,从柜子上取下一个相框,放在了梵梨面前。照片上,红先生站中间,红太太和红妹妹一人在他一侧,三个人都穿着红白相间的繁复礼服,头戴高帽,耳鳍上有钱币串儿一样的装饰品垂下来。
“这是?”
“锈红刺尻族的婚礼。”红太太单手捧着脸,叹息了一声,“因为我比妹子年纪大,所以她让我当了大夫人,生孩子也是我优先……她牺牲了很多呢。”
原来这个族群是一夫多妻制的。想起之前红先生和红妹妹说话的态度,梵梨也就不再觉得别扭了,只是觉得很神奇。
饭后,梵梨自学了一个晚上海族语。
这颗超人大脑的逻辑思维很强,语言天赋却稍微弱了一点点——当然,也只是跟它自己比。
但是,有脑内字典的光速效率,加上几天跟读练习,再看看基础语法,她很快就把整个海族语系统梳理了一遍。而且,她发现脑内字典的翻译准确率特别高,比google的语言翻译系统还给力,几乎接近人工翻译,所以省掉了很多时间,学得很有效率。
晚上她睡得很沉很舒服,除了凌晨时分隐隐听见楼下有摔东西的声音,还有女子歇斯底里喊着“你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告诉她”之类的内容,她几乎全程深度睡眠。
原主这具身体虽然弱鸡,但除了大脑好用,还有一点特别好,就是不算太漂亮。
这样的感悟听上去有点怪,可女孩子太漂亮,有时确实会给人带来困扰。
范梨妈妈去世得早,只留给了女儿几张照片、为数不多的遗物、对她充满关爱的童年回忆,还有几乎复刻自己的脸——基因太拼,生个女儿就像有丝分裂一样,完全不像爸爸。
托妈妈的福,范梨每次入学都是三日内即轰动,被高年级校花的拥护者在群聊天、校论坛、个人空间各种内涵。要问她人生里最浪费时间的是什么事,应该是:摆脱男生的死缠烂打。
她一直都觉得99%的男孩子都很烦、自恋、黏人。“我不喜欢你”这种回应已经不能再直白了,对方还是会莫名其妙因为她笑了一下,莫名其妙地产生了自己还有机会的幻觉,继而连续发几十条消息给她(最高记录167条),没收到回复也觉得他们之间还有心电感应。
更有讨厌的,还会对她说:“你那么用功读书干嘛?考那么高,最后还不是要嫁人的。”
对此,她面向他,双手握拳,左拳手心朝自己,右拳手背朝自己,两拳靠拢,左拳不动,右拳做前后旋转运动,升旗一般,把左手中指冉冉升起,同时面带微笑,眨了眨令他心跳加速的眼睛。
在得到新的脸孔之前,范梨多次怀疑男性这种性别是否有存在的必要。灵魂互换后,得了一张只是小清秀的脸,甚至还有点轻松。若不是因为死刑警告,她还乐意在这个身体里多玩一段时间。她不是很怀念曾经的脸,除了思念母亲的时候。
而她如何也没想到,母亲和海族真的有关联。
又一个奥术史课上,夜迦播放讲课幻灯片,为学生们依次介绍光海魔药学的历史、奥术学历史,再介绍了各个时代的奥术界大牛。
其中有一名叫“托马”的,脸瘦长如马,头发宛如鸡棚,戴着一副圆眼镜,引起了全班同学的喧哗。
“我此生唯一男神!”有女生低声尖叫。
看他的生平下提到了“两大奥义奠基人”和“奥术邪能对立开创者”,梵梨推测,这应该是奥术界的爱因斯坦或伽利略。
一张张照片刷下来,她也发现,大奥术师全都是海神族,魔药师有少部分的捕猎族,没有海洋族。
介绍到近现代史的学者后,大部分面孔都比较陌生,学生们就安静了很多。梵梨最近每天晚上都因即将出海而亢奋,睡眠质量很不好,此刻也开始犯困了,半垂着头打盹儿。但她刚做了个很轻的梦,就被又一次全班喧哗吵醒。
梵梨抬头,看向屏幕。
然后,她觉得自己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
照片上是一名年轻的海洋族女性,蓝眸如冰,红发如火,脸蛋完美、端正,不张扬,让人想到旧时好莱坞的女明星,或民国时的上海滩名歌姬;眼神却没有著名美女应有的娇憨、甜美或妩媚,只有洞察一切的犀利,和过度聪慧产生的不近人情副作用。
“是个美人,对吗?也是让我们男人觉得自己没用的女人——”夜迦忽视了班上女孩子们的笑声,向幻灯片上的女子摊了摊手,“苏伊。不用我介绍太详细了吧。苏伊常数的那个苏伊,你们在高中就有初步了解。现代奥术界的天才,不满一百岁就提出了奥术场论、微子自旋法则,一百三十七岁就在圣耶迦那宣读了她关于以太辐射的论文,正式宣告微子的诞生。现在她才不到二百五十岁,可惜患了重症,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大众视线里了。”
尤灿:“一百岁不到她就提出奥术场论了,天才的世界离我好远!我不配坐在这间教室!”
霏思:“苏伊真的好漂亮啊,比女演员还漂亮,她是我见过最美的海洋族了。”
蓝思:“漂亮个溜溜球啊,考试考死你。打开卷子,她认得你,你不认得她。这是要控制我们二十年的女人。”
琉香:“做梦吧,毕业之后你想摆脱她的控制?除非你不从事奥术相关的工作。”
……
不管旁边的人怎么说,都无法撼动梵梨的震惊之情。她瞠目结舌地望着苏伊的照片:“我的妈……”
“可怜的梵梨,都吓到喊妈了……”琉香同情地拍拍她的肩。
但是,只有梵梨自己知道,这个“我的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就是指她爸爸的老婆,她妈。
但再仔细观察,梵梨又发现,苏伊似乎也不是特别像妈妈。妈妈是黑发黑眼。头发可以染,眼睛颜色总不能染吧?除非妈妈在陆地上的时候,一直都戴着隐形眼镜。另外,苏伊有海洋族的耳鳍——到了陆地上,耳鳍会消失吗?
苏伊的眼神和妈妈完全不一样。即便是在生气,妈妈的眼神也是没有攻击性的。她从未见过妈妈露出过苏伊这种刚性的眼神。不看种族,苏伊长出竖瞳都不奇怪。
现在还不能断定苏伊就是妈妈。但原主使用灵魂禁术,目的很可能与此有关……
对了,那首家里手抄写的长诗,署名就是苏伊啊!原主和苏伊真的是有关系的!
难道说,原主很崇拜苏伊,所以暗自誊写苏伊的诗,然后又把苏伊女儿搞到海里来了……梵梨越想越头大,干脆不想了,用胳膊肘子撞了撞琉香,小声说:“这个苏伊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以前不知道,她喜欢到处游荡,经常有人爆料在各种贫穷村旮旯里看到她。她还特别喜欢出海旅行,交了很多人类朋友。但现在,她应该在圣耶迦那,和她哥待在一起吧?毕竟重病了。”
听到这里,梵梨的心“咚咚”跳了起来。苏伊喜欢和人类交朋友?那这是不是说明了,她有可能会爱上人类男性?
“她有哥哥?”梵梨耳鳍竖起来了,“也在圣耶迦那?”
是不是要找机会去圣都,拜访一下苏伊的哥哥——如果苏伊真的是妈妈,只要能找到她,自己就有救了。
琉香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她:“你在说什么呢,你不知道苏伊哥哥是谁?”
梵梨老实摇头。
“不是吧,圣耶迦那就两个姓苏的名人,你不知道?”
“哈哈,不会是苏释耶吧。”
琉香转过身来,俨然地面对她,然后,把手背贴了贴自己的额头,再贴在了她的额头上:“我怀疑你是读书读傻啦,这么广为人知的事都没听过吗?”
梵梨是真想试试看自己是否发烧了。
独.裁官岂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等等,“梵梨迷惑道,“苏释耶大人不是捕猎族吗?为什么他妹妹会是海洋族?”
“这个问题问得好。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苏伊很低调,从不接受采访,也没人敢去问她哥哥原因。群众的猜测都是,可能苏伊是混种,他们俩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你看她眼神,不怎么像纯种海洋族呢。”
苏伊确实很像捕猎族,这是她和妈妈唯一不像的地方。照片里的妈妈看上去这么温柔,会不会是因为认识了爸爸?还是说,妈妈真的就跟所有捕猎族一样,完全没有婚恋观念,渣了老爸就回海底了……
她发呆了很久,忽然趴在桌子上,痛苦地吐出一堆泡泡,开始感到纠结。所以,现在出海禁令解除之际,她到底是要千里寻母,还是千里寻父啊……
末了,她还想到了一个鬼故事。
“你们快看双s女神!”尤灿打了个哆嗦,“她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还有点想吐的样子?”
“真的诶,梵梨,你怎么了……”霏思也拉了拉蓝思,“我们要不要带她去看看病?”
“没、没事……真没事!”梵梨摆摆手。
她实在没办法告诉任何人,很有可能,那个让她花痴了半天的男人,那个把她按在祭坛上深吻的男人,是她的……
《她的4.3亿年》君子以泽著,tocontinued...
***4.3小剧场***
希天:“我不配拥有姓名。”
星海:“我只负责送她回家。”
夜迦:“那某人呢,只负责让庶民小仙女吐?”
苏释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