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面现如了长久的压抑,昏暗的光线,满是蓝祎并不熟悉的故去的先辈们的牌位,本来,这里是最未圣洁的地方,可蓝祎却觉得倍感压抑!蓝宏大没有任何的表情,他肥硕的身躯立在那里,头上的发丝已经有了些许苍白,狭长的眼睛却始终盯在那些牌位上,从一边扫向另一边,再从另一边扫回!
蓝祎不喜欢这里,从小就不喜欢,他甚至觉得,如果有可能他并不是什么蓝家的人,可惜,他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诡异的沉寂叫蓝祎心中的悲愤更加的升腾,他满是怒火的眼睛盯向蓝宏大,那张脸上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深沉,只是在那深沉中少了昔日的盛气,多了今日的忧伤落寞和无奈的神情。
这悲凉的神色将蓝宏大深深的笼罩,也将他昔日的神采暗淡了下去,苍老,或许这才是此时蓝宏大应有的样子,只是蓝祎才发现!
不过只是那么转瞬的悲悯,蓝祎就叫自己从这样的感伤中回过神来!人生在世,谁人能不言老?如果说沧桑,谁又能比得过自己的母亲!眼前的这个人叫自己的母亲悲伤了这么多年,他的一点苍老又有何好被触动?
“现在蓝家的祸端毕竟都是因我而起,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蓝祎倔强地看着蓝宏大,那几乎被浸润的眼神此刻又恢复了往常的冰寒,那说出口的声音像早春的寒风,带着料峭扎向了蓝宏大。
幸好,蓝宏大早有准备,他只是稍稍回了回神,口中轻吐问道,“承担?你怎么承担?如何承担?”蓝宏大已经扭转了身体,他的目光不再是那些牌位,而是眼前的蓝祎。虽然他们未父子这么多年,可自从蓝祎七八岁以后,他几乎没有仔细地观察过他的儿子。虽然同在一个府邸,可每次见面,不是剑拔弩张就是恶语相向,几次他都想隐忍,可看到这个家伙狰狞的面孔,他隐忍的情绪就会被点燃!
这次,他是真的没有发火,也是真的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的儿子,而蓝祎却没有躲闪。他目光如炬,带着怒火焚烧的痕迹,他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有着美男子的身段儿和容颜,他还知书达理重情重义……虽然这情义于他无半分半毫的关联……可他是他的父亲,就在这样的凝视中,蓝宏大看到的是那张叫自己骄傲和自豪的面孔。
或许,身为父亲,蓝宏大从来没有真正的责怪自己的儿子。平心而论,蓝祎从小功于诗书,颇懂礼仪,虽年幼之时家境就已经富足,可身上从来没有沾染纨绔子弟的恶习,更可贵的是,在他的身上有泾渭分明的爱憎,有追求公正的执着,有不依附于家里的骨气,除了在对代自己的态度上一向的冷淡,除此之外,蓝宏大对他的这个儿子可谓是没有半分的不满,从来没有。
可就是那该死的冷淡,也无法叫蓝宏大对这个儿子有任何的微词,他知道,在他的心中有一个解不开的结,而在他的心底,何尝不曾藏住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而现在,似乎还不是解开结的时候。他是一个父亲,他就应该隐忍,他就应该包容,他就应该承担。一切,只因为自己是个父亲。
如今,蓝祎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这样的少年叫蓝宏大觉得陌生,有种想要亲近又担心被拒绝之感!可他心里仍旧是欣慰的,因为他听到,他的儿子要回来承担责任!这对于他蓝宏大,对于蓝家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可以把我绑去钟家,要杀要剐随他们的便!”蓝祎正气凛然,他挺起倔强的身躯,短小的衣衫有些滑稽可笑地罩在身上,可这样的形象在蓝宏大的眼中却是伟岸。
“要杀?要剐?”蓝宏大轻声哼笑。“他们已经封了我的一品香,等于是要了我的半条命,也可以说我替你把半条命给了他们。你现在不亏欠他们,你只亏欠我!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对我这个父亲都很是不屑,更不屑于和我谈什么父子亲情。所以,我也不和你谈亲情,我只和你谈交易。”蓝宏大说起这些倒是颇为轻松,“如何交易?”蓝祎也很是欣赏蓝宏大的这种方式。
“你回来,回到蓝家,和我一起重振家业!”蓝宏大走到了蓝祎的面前,现在的他没有他的儿子高大,站在他的面前竟然还要仰头而视。
蓝祎别过一张俊美的脸,他嘴巴有些微微鼓起,满脑子都在思考他的提议。他内心有些不满和愤恨,他不要与他为伍,他不想违背自己的良心,更不想叫母亲知道了难过。
可他……说得似乎也有些道理,他没有什么理由拒绝。“我回来可以,不过……”
“你放心,我和你之间只谈交易,不谈父子亲情!你的私生活,我不过问,你过去在府中是什么样子,现在可以依旧如前,不过,对于我们蓝府家业上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违背你今日的诺言!”没想到,蓝宏大比蓝祎更绝决。
“这可是你说的!一言既出!”蓝祎盯着蓝宏大,他看不惯这个父亲许久,从来都是以和这个父亲对立为目的,可今天,第一次,生平第一次,他和他的这个父亲达成了共识,他们要共同重振蓝家!
“驷马难追!”蓝宏大的声音洪亮,眼睛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虽然迎向蓝祎的目光仍旧是冰冷,伸出去想在他的肩头拍打的手也被他闪开,可蓝宏大仍旧满脸带笑。
父子俩的交易就这样痛快的定下,蓝祎当然不愿再在这祠堂中待上片刻,他起身离开,从来不说告辞。蓝宏大也并不阻拦,这就是他们父子的相处之道。今天,他们能在这里说了这么多的话,已经是有相当大的改观了。
外面的太阳已经趴了老高,本来祠堂里面有些昏暗,可到了外面却觉得这阳光是那么的炫目刺眼,蓝祎用手遮挡了一下强光,这才看到小六子已经凑上了前来,他努力地垫起脚尖想要给蓝祎遮挡一下,没料蓝祎根本不理会。
“少爷,没事吧?”小六子的脸上满是担心。旁边的两个下人也满是好奇地盯着蓝祎的一张脸,他们也很想知道,为什么里面传出来低沉的怒吼之后就毫无声息了。
“你希望我出事?”蓝祎的眼睛已经有些适应了,他白着小六子问道。
“少爷说什么呢?我就是想我自己出事都不会想少爷出事的。”小六子急了,伸手不自觉地在眼眶处抹了一把。
“跟在我蓝祎身边的人怎么能这么没出息?动不动就抹眼泪的男人我可不喜欢!”蓝祎嘴角儿撇起有些嫌弃。
“没有,谁说我抹眼泪了?我哪里有眼泪?明明是风……刚才风吹着眼睛了。”小六子辩解道,可蓝祎根本没有理会他,走在前面催促道,“别在这儿废嘴皮子了,走了!”
“少爷!你这刚回来要去哪儿啊?你不是说没事了吗?怎么还……”小六子小跑儿着跟了上去。
“回房间啊!难不成我还要在这祠堂外面过活不成?”蓝祎的话飘在了风中。
“少爷?这么说你不走了?”小六子愉悦的话音在空中响起。
“你希望我走不成?”蓝祎问道。
“怎么会?我当然不希望少爷走!”小六子高兴地差点儿蹦起来。
“那就满足你的希望!”蓝祎破天荒地说了这么多的话,而且似乎没有任何的愠色。
“少爷!你说得是真的?你可以这样留在府上了?”小六子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自己的家为什么不能留?”不知道为什么,蓝祎好像还挺喜欢逗这个小六子的。
“是是是,少爷说得是!”小六子欢笑着,
主仆二人的身影很快穿过了前面的一座假山,消失在了它的后面,只能隐隐听到传来的说话声,人影儿却已看不见了。
“咱们少爷是不走了吗?”留在原地阿生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良久才对身边的同伴问道。他们刚才一直想从蓝祎的脸上探寻出些什么来,可看了半晌,听了半晌,除了少爷仍旧像原来一样留在府上以外,似乎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这和他们想像中的情景大相径庭!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事情发生的当天,他们的老爷差点儿把整个蓝府给砸烂,他们气急败坏的老爷整整骂了眼前的这个少爷两个时辰!狠话说了一箩筐,什么打折腿,拧掉脑袋,誓死不叫这个什么混账进家之类的话……可现在……
两个下人懵了,他们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会变得如此的离奇?仅仅是少爷回来了,一切就可以风平浪静?阿生不敢相信,他的同伴也不敢相信!
“好像是的。”阿生的同伴讷讷地说。
“老爷就这么放过了少爷?”阿生呆呆地问。
“好像是的。”阿生的同伴恍惚道。
“那我们刚刚,是不是对少爷有点儿不敬啊?”阿生半张着嘴道。
“好像是的。”阿生的同伴答。
“你除了这句还能说点儿别的吗?”阿生怒目而视。
“我说,我们好像应该去给少爷赔礼道歉!”
“那还不快走?”阿生猛地在同伴脑袋上敲了一下。
“可……老爷……老爷这儿……”
“你先在这儿待着,我先去!老爷要是问起来,就说我上茅房了,很快就来!”阿生头也不回地朝着蓝祎离开的方向奔去,一个心急脚下不稳,还差点儿崴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