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不再开口,安静本分的跟着武帝,离开御书房,往锦绣宫前去。
经过御花园时,由于夜色深沉,武帝不喜璀璨灯火,因此,御花园一盏宫灯都没有点,秀致的假山恰到好处的挡住了武帝和李公公的身影。
只见几个宫娥脸色惨白的疾步而过,那压低的声音掩盖不了的恐慌,清晰的进了武帝的耳里,“这可如何是好,都两个时辰了,还找不到贤妃娘娘,那双鞋……”
李公公背对着武帝,表情不动声色的微变,“皇上,这……”
“去繁花宫。”武帝语气阴鹜,朝锦绣宫方向投去莫名的阴冷后,转身往繁花宫而去,那加快的步伐,无不透露着君王对那王贤妃的重视和担忧。
李公公连忙跟上,脸上挂着疑惑与担忧。
繁花宫的玉龙湖边,跪满了宫娥与太监,那双放在湖边的云锦绣花鞋,透着万分的诡异和决绝。
繁花宫的掌事姑姑崔彩玉,此时此刻正恼怒的扫描着瑟瑟发抖的宫娥们,恨不能将这群小蹄子扒皮抽筋,千刀万剐!
两个时辰前,用完晚膳的王贤妃,一如既往去玉龙湖边散步消食,崔彩玉当时忙着朝李公公打听皇上今夜的安排,便派了两个宫娥跟着王贤妃散步,却不想,李公公的人没见到,倒传来了王贤妃不见了的消息。
“皇上驾到”李公公高亢的声音响起,在场的宫娥太监,脸色又是一白,武帝对王贤妃的宠爱众所皆知……
崔彩玉掩下心中的惊恐,率先跪在了前边,“奴婢(奴才)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贤妃呢。”武帝的目光重重的落在了湖边的鞋子上。
这鞋子,乃是他前些日子送给贤妃的,贤妃喜爱至极,每日都穿着。
崔彩玉硬着头皮把事情跟武帝说了一遍后,周遭的空气急剧下降。
武帝二话不说,便跳进了玉龙湖里,惊得李公公脸色大变,“皇上!”
崔彩玉等人万万想不到,武帝竟对贤妃如此看重,当下便晓得,今夜,不管贤妃找不找的回来,都是她们的死期了。
不一会儿,武帝两手空空的上了岸,语气淡淡,“都杀了吧。”
李公公闻言跟上武帝,走不到三步,便听到后边整齐的倒下,血腥味铺盖了一整座繁花宫,五十八个死士收起剑,消失不见,而那玉龙湖边,齐刷刷的布满了一地的尸体。
武帝锁紧了眉头,原他就打算派几个死士暗中保护王贤妃,却不想,王贤妃拒绝了她,笑的天真浪漫道,“臣妾是皇上的女人,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臣妾呀!”
“都去给朕找!找不到就别回来了!”
暗中的死士听到,纷纷四面八方而去。
武帝停步在甬道,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目光里是风雨欲来的风暴。
正当此时,一个身影从暗处走来,身姿袅娜,弱柳扶风一般,出现在武帝跟前。
李公公垂下眸子,后退到了一旁。
“皇上?您怎么在这?”王贤妃手里捧着纸钱香烛台,一身素衣,眼睛微红,泪痕清晰。
武帝深吸了口气,一把将王贤妃拉入怀里,似是叹息似是愤怒,“你要朕拿你如何。”
王贤妃一愣,随即哽咽道,“皇上恕罪,今日是臣妾母亲的祭日,臣妾知道不该在宫里祭拜,便去了冷宫那边偷偷祭拜,臣妾……”
“为何不早点告诉朕。”武帝打断了王贤妃的话,难怪繁花宫没人能找到她,难怪死士也没找到她,谁能料到,她竟是一个人,偷偷去了冷宫祭拜生母。
低头,那被冻得红肿的脚后跟,脏兮兮的十分刺眼。
王贤妃闻言,十分紧张又扭捏的低声道,“皇上,要罚…就罚臣妾一人罢。”
“为何不穿鞋去,可是觉得那双云锦鞋不喜欢了?”武帝不动声色的闻出了心里的怀疑。
“那双鞋子臣妾最喜欢了,只是,臣妾听说,光脚从有水的地方,走到祭拜的地方,灵魂会得到安抚。”顿了顿,王贤妃又紧张道,“皇上莫不是想将那云锦鞋收回去?”
武帝顿时哭笑不得,又是心疼又是恼,“你怎的跟个孩子似得,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了,更深夜寒,若是染了风寒如何是好。”
“皇上这就嫌弃臣妾了!”王贤妃有些羞恼的想推开武帝,却身娇体弱,又光着脚折腾了太长时间,那挣扎落在武帝身上,仿佛撩拨一般,不自知的点了火。
武帝眼神一暗,打横抱起王贤妃,往繁花宫而去。
半个时辰后,锦绣宫收到了李公公传来的消息:皇上已宿在了繁花宫,惠妃娘娘早些歇息。
李公公还未走远,便听到了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
小平子和小律子两人站在宫门口,瞧见李公公走了出来,忙迎了上去,“干爹。”
“什么事。”
小平子眉开眼笑道,“温公子回京了,司大人今夜应当是见了的。”
“美人乡,英雄冢,这温丞相再装模作样的中立,又有何用?”李公公想起武帝与王贤妃,阴沉的语气里又多了两分笃定。
小律子看了看天色,低声道,“干爹,是时候回繁花宫了。”
“可不是么,还有两个时辰,这天,就该亮了。”李公公意味深长的扬长而去,小律子和小平子分别回了坤宁宫和钦天监。
夜深露重,正是深眠之际。
可司嗔嗔,却是实打实的失眠了。
她跟长兄司池迟是双胞胎,长得一毛一样,可性格,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司池迟深沉,智近于妖,司嗔嗔又懒又迟钝,若不是长相,如何都不像亲兄妹。
可就是又懒又迟钝的司嗔嗔,却顶替哥哥在这九品芝麻小官上,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欺君之罪,株连九族。
当然,司家的九族都死光了,但老母亲和小弟却是不能有事的。
父亲倾家荡产的捐了这么一个官给长兄,长兄不情不愿的上任后没多久,父亲就过世了,丧事才办完,长兄就失踪了!
当时母亲苍白的脸色和小弟懵懂的包子脸,深深地刻在了司嗔嗔的心里。
一咬牙,一跺脚,女扮男装,雌雄莫辩。
一眨眼,便是一年半。
司嗔嗔如何都想不到,这一年半刚到,她的前夫,温启华竟然离开了富庶繁华的江南,来了京城,还如此不要脸的算计她!
更糟糕的是,她还得讨好温启华这个衣冠禽兽,否则,他若是告诉武帝,她司嗔嗔的欺君之罪,以武帝的残忍,定将司家上下,千刀万剐。
她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如何跟权倾朝野的丞相府嫡长子斗?
想到那二万两和高的惊人的利息,司嗔嗔就觉得人生走到了尽头。
天快亮时,司嗔嗔叹了口气,起身洗漱,换上朝服,顶着两个巨大的乌青圈,上朝。
像她这样的九品芝麻官,原是没有资格在大殿里上朝的,可谁叫她是钦天监监正的下属呢!
钦天监,一个装神弄鬼,装模作样,坑蒙拐骗的部门。
上到帝王,下到百姓,无不信任重视,虽然官职小,但面子大!
正当司嗔嗔四处神游心不在焉时,温丞相突然出列,说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要让嫡长子继承自己的位置,然后回江南养老,混吃混喝等死了。
司嗔嗔的小耳朵顿时警惕的竖了起来,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颗一颗,饱满的亢奋了起来。
满怀希望的望着武帝,希望这个阴鹜霸道,心机手段极端残忍,锱铢必较的暴君能拒绝温丞相的请求!
谁知武帝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双鬓还乌黑发亮,脸上只有两三条淡淡皱纹的温丞相后,大手一挥,隆恩浩荡道,“准了。”
司嗔嗔只觉得天旋地转,恨不能大声的吼句:皇上请三思!
文武百官原还鄙夷温丞相装模作样瞎矫情,不料武帝却是同意了,当下所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温丞相狡猾势利,又是中立党,原已经十分让人不爽了。
但比起他那嫡长子温启华,文武百官更愿意和温丞相打交道。
不痛不痒的一番太极后,武帝不耐烦的沉着脸退朝了。
司嗔嗔垂头丧气的跟在钦天监监正屁股后面,看了眼曾经的公公温丞相,莫名的觉得心堵。
小平子远远的瞧见司嗔嗔,笑嘻嘻的上前道,“司大人安好。”
司嗔嗔目不斜视的伸出了修长的手,“拿来。”
小平子立马警惕的后退了几步,捂紧了荷包。
“难道,本官得去李公公那边问,贤妃娘娘的赏赐?”司嗔嗔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小平子立马把荷包一把塞到司嗔嗔手里,怨念道,“奴才不过是开个玩笑,司大人作何这般严肃。”
司嗔嗔捏了捏荷包,这里头至少是五百金银票!
王贤妃出了名的大方,加上武帝宠爱,可以算是宫里,除了李后之外,最有钱的妃子了。
“小平子啊,本官还有事,今天就不当职了。”司嗔嗔将荷包收入袖中,如沐春风的拂袖离去。
小平子收起怨念,深深地看了一眼司嗔嗔单薄的背影,突然想起一年半前,第一次见司嗔嗔的情景,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小心翼翼,身板…没有今日这般单薄。
司嗔嗔心情愉悦的走出宫门后,一眼便看到了丞相府的马车,当下一愣,难道,温丞相还没走?
不过,这又与她何关?
司嗔嗔绕开马车,风度翩翩的离去。
走不到十步,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司大人,好久不见。”
司嗔嗔浑身一僵,马车里头,竟是温启华!
她的脚步再也挪不动了,她并没有忘记,那语气里的警告和要挟。
如今又是在人多眼杂的宫门口。
深吸了口气,司嗔嗔含笑行至马车旁,温润道,“温公子,好久不见。”
“明日起便是天天见了,司大人不恭喜我么?”车窗帘子被修长的手指掀起,依旧清隽深邃的脸。
司嗔嗔按下心口的疼痛,笑的谄媚道,“自然是恭喜温公子,明日便是温丞相了。”
温启华冷冷的看着那张自己日思夜想却又恨不得掐死的脸,只觉得司嗔嗔笑的那般刺眼,没有他,她似乎过得很好!
一年半前,她突然提出和离,无情的拿着匕首抵在脖颈上,逼他签下和离书。
那一天恰好是除夕前一夜,他的心,在她冰冷的眸子和流着血的脖颈里,渐渐地,冷冻成冰。
她拿着和离书,什么都没带,就这样,披着一头乌发,一身素衣离开了温府。
第二天,便听说她和闵笙一同回了京城。
闵笙,她的青梅竹马。
是了,原本就是他非要娶她,原本就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她心里的人,从来就不是他,而是闵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