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午后未时,虽秋雨弥漫,烟雨蒙蒙,但临街两旁的行人不减,她生的本就袅娜清姿,行动间仿若纤云弄巧,姿态翩翩,纵然盖了帏帽却还有胆大的贼人掬了好奇朝她看来,傅骊骆不以为意,只神色淡然的徐徐向前,平列行着的纳兰齐岳倒无端生了好大的闷气,俊逸的面上裹了好些阴郁,众人看他不善的面色,又看两人穿着打扮皆是上品,不免望洋兴叹了一回,咂了咂嘴,便低头垂肩匆匆行路。
纳兰齐岳稍微缓和了下面色,摆袖引傅骊骆上街角处的白墙红瓦酒肆茶楼,许是两人姿容绝盛气质不凡,还未凑近,便有店小二打扮的眉眼堆笑的迎上来,转过二进口的旋梯门,两人在店小二的引领下在三楼的雅间落座。
雅间四四方方的,虽不十分宽敞但里头的一应陈设却相当的雅致。只见四面隔扇齐齐都敞开,东西两面墙挂着二副山水画,墙体侧的六根廊柱皆是上好的乌檀木雕刻而成,下列陈设着一张极光亮鲜丽的红木八仙桌,桌四周皆是同木材的扶手大椅,在如豆灯光的映射下发出莹莹光芒。
傅骊骆靠窗而坐,透过灰蒙蒙的雨帘随眼一瞧,整个九子街的景致一览无余,扬高了脖颈便是一巷之隔的大冢宰府正南门也看的清楚,她竟不知这里的视线这般好,若是被人监视而居,这个位置倒是极其便利的。
心下想着,她没的惊出一身冷汗。
纳兰齐岳见她神色恹恹,便轻声询问了几句‘是否身子不爽利’,‘可是被风扑了’云云,听她道了声无碍,他便笑了笑,让店小二上了盏“桂花清萝香茗”,又着手点了几道新鲜点心,看她清丽的眉梢微蜷,他思索着缓缓言道:“那日,得古大小姐相救纳兰才得以活到现在,古大小姐的恩情纳兰此生难忘。”
笑着摇头,傅骊骆端茶轻呷一口,便转移了话头:“纳兰公子此番进京可是有何要事?”纳兰齐岳往昔作为南缨国送来的质子在北奕京都囚禁监视了七八载,处处受人掣肘,日子过的举步维艰,歹人纵火,万般无奈之下他逃出升天,原以为他誓死不入这北奕的京都,孰知这肖肖过了半年时间他便又回来了,这是何道理?
傅骊骆一时想不明白。
“贵国皇后娘娘殡天,按照邦国礼仪,列国都要来致哀慰问,纳兰此次就是奉了我们国君的命令随着使臣一道前来致哀,顺道保护清河郡主的安全。”纳兰齐岳侧头看了看阴雨蒙蒙的窗外,眉头尽展,笑意晏晏,“清河郡主是北渠王叔的掌上明珠,也是我国国君的心头肉,她的安危至关重要。”说道最后,他有些咬牙切齿起来,玉面上虽晒着笑,可笑容不达眼底。
是以,按照宗族祖制,他纳兰齐岳才是受众人瞩目的正统王孙公子,因为构陷迫害,他的身份地位连旁支王爷所出的纳兰芙棠都不如,依着旧例,使臣出行自是有侍卫随行,为了一个郡主出身的纳兰芙棠,他纳兰齐岳生生成了近身护卫,想起临行前北渠王纳兰濯一副自视清高的小丑样纳兰齐岳就心下恶寒,他冷眼告诫自己要誓死护卫纳兰芙棠的安危,合着在他纳兰濯的眼里,自己一个堂堂皇子就是个泥土里出身的走卒么?
纳兰齐岳眯眼冷笑,大掌在宽袖里拧成一个铁拳。
无论如何,自己都要隐忍,眼看那个狗国君纳兰擎天因纵欲过度已然是膏肓之体,举国上下除了一个病恹恹的嫡太子纳兰齐岚,其余皆是不成气候的庶出奶娃娃,于自己构不成多大的威胁!六皇子纳兰齐岗虽装的老练沉稳,但亦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屁孩,况且他生母郭美人位分不高无根基无恩宠,他再怎么争也越不过自己去!还有八皇子纳兰齐岩将将七岁,外表虽长的俊美不凡,但那可谓是个‘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主’,没的把国子监的老儒气了个半死,他生母孙婕妤虽说颇得纳兰擎天的宠爱,但纳兰齐岩丝毫不受纳兰擎天的待见,皇位于他,好比登天,便是肖想也是不能够的。另两位是连路还不会走的黄口稚儿,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纳兰齐岳暗想,端起面前的釉面茶盅一饮而尽。
说来他入军营锻炼也已半年之久,按照预先筹谋的那样,早已把南缨国上下摸的透撤,按照九面狐提供的可靠情报,想拿下自恃功高的北渠王纳兰濯是迟早的事情,届时除掉了纳兰濯,曹国舅没了帮衬,那时候或剥皮或刀剐,自是看自己的心情行事了。
总之,纳兰濯和曹绥,通通都要去死!
思及此,纳兰齐岳清俊的面庞又生了好些阴骘。
傅骊骆随手把鬓边的碎发别把耳后,似是没察觉到对坐男子冷凝的面色,捧着茶碗用茶盖去拂那绛色的茶沫儿,轻啜一口,她正色着斟酌起来:“清河郡主的安危,纳兰公子自然是要看顾,但你自个的安危也要多加留心,此前纳兰公子旧邸被歹人纵火一事,想来也是骇人的紧。纳兰公子切记要当心留神,切莫大意了。”
她适合的提醒无疑是在火上浇油,纳兰齐岳压在心底的愤恨被激到了极点,只见咚的一声,一向斯文温润的纳兰齐岳一掌垂在案上,压着嗓子沉声忿忿:“古兮小姐说的是,纳兰在这之前已经入宫面见了北皇,对于纳兰旧邸着火一事,纳兰当着我国使臣的面一五一十的禀告了北皇,北皇一向仁义,他既应承纳兰势必要追查此事,想必绝不会姑息作奸犯科之辈。”
纳兰齐岳虽这般说,话里话外对北皇宇文凌雍无比的信任,实则心下生寒,说到底那慕容楚瑜敢遣人纵火烧了他的宅子,多半是宇文凌雍纵容的,等自己解决了南缨国的内部矛盾,等到自己羽翼渐丰的时候,他势必要取了那宇文凌雍的项上狗头。
傅骊骆眉眼淡然的听着,从案上六方见长的莲花样子水晶碟中拿出一块莹白的软糕吃将起来,她虽不动声色,但从纳兰齐岳深不见底的眸底她洞察出了些许晦暗,同纳兰齐岳虽不熟识,但他给她的感觉却有种道不明的复杂感,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总觉得他这个人心思不简单。
外头的雨势渐大,玉柱狠狠的砸在青黛瓦片上,发出清脆尖锐的声响。
傅骊骆看的出神,便没细心听对坐上的人在讲什么,只他每句话结束,她扯了手袖蒽两声,以示她听进去了。纳兰齐岳抬头瞧了眼傅骊骆,只觉得苍暗天光下,她玉面桃腮,目色生烟,分外好看。握拳轻咳了一声,他神情落寞的喟然道:“听闻...古兮大小姐同窦大将军已被北皇赐婚,纳兰在此恭喜两位,不知....届时....纳兰能否有幸吃上一盏喜酒?”
傅骊骆愣了二秒,心下感叹这诺大京都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正想说没问题,忽看到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步了过来,随即一道清越的嗓音如约而至,“古大小姐同窦大将军的喜酒,不知林某能否吃上一盏?”傅骊骆挑眉,看了看跟前暗青绸袍的男子,暗金丝云纹微微闪动,她扬唇浅笑道:“届时林二公子肯赏光,古兮荣幸至极。”
林寒睁看她笑颜如花,不觉冷峻的眉头也松了下来,抬眼看了二眼默然吃茶的纳兰齐岳,他嘴角含笑的在临坐的檀木椅上坐下,“林某不请自来,不知是否打扰了两位的雅兴?”
傅骊骆浅笑着摇头,对坐上的纳兰齐岳脸色却慢慢沉了下来,这林寒睁他虽不曾交好过,但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亦算是旧相识,前年的海棠诗社上他们还曾博弈过,最后虽没分个胜负,但林寒睁得失心颇重的样子让纳兰齐岳很是反感,时下自己好不容易与她话的热络,这林寒睁厚着个脸皮就往上凑,真是给脸了不是!
纳兰齐岳心中沉懑,腹恻了几秒,悄然展开宽袖中捏的生痛的拳头,瞬间便强行挤出一抹笑意来,“林二公子说哪的话!你若不介意不妨坐下来吃盏茶。”
林寒睁虚客道了几句,便稳身在傅骊骆边上的椅子上坐下,店小二很是殷勤,见多了个人,便赶着上来端茶倒水,末了又按照林寒睁的吩咐上了好几个时鲜果碟儿。傅骊骆眯眼看店小儿同林寒睁交谈,看那熟络劲儿,这林寒睁定是没少在这吃茶。
三人又费心闲聊了几句,便是三句有两句引到自己身上,傅骊骆痛苦的侧了侧后腰处的僵硬,抬眼看窗外暮色沉沉,她恨不能立马离了去。
“三位好雅兴,临窗品茗畅谈,真是好意趣!”八门隔扇处白鹤飞天大理石刻照壁左侧的楠木拐梯上一道脚步声荡出,身着宝蓝色直缀锦衫的窦骁扬甩袍行了过来,凝着凤目朝端坐在椅上的少女看去,瞧着她一派的柔雅和气,盈盈端坐在那,那般热切的目光朝自己看来,直把窦骁扬看的好笑又好气。他左不过几日没见她,她竟跑来这茶楼同旁的男子吃茶闲聊!不过看她一脸无奈的神色,他又想笑,敢情这是被人押在这离不得身呢?
“窦大将军..”刚还斗鸡眼似的两位男子忙的起身。
傅骊骆冷不丁的回神,掬着笑意,她目光清明的去看近身的男子,千言万语咽去了大半,只轻飘飘的抛出三个字:“你回来了?”
窦骁扬冷峻的眉宇微微皱起,眼窝深陷入青色的阴影当中,眼神很阴郁,整个人的气质有些肃然,正眼都不瞧围在傅骊骆左右的两位男子,只笑意盈盈的揽傅骊骆入怀,拢手去裹她肩上披着的帛锦披,窦骁扬难得的笑的和软:“这般凉的天在这风口坐了这么久,就不怕着了寒么?你这女子从来都不让我省心,看回去怎么罚你!”
了了二句话却甜蜜的扰人心神,傅骊骆心头一麻,一抹绯红爬上粉颊,直烧的她面上发烫。哽着嗓子,她呐呐道:“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