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昆西小心翼翼地爬下阁楼楼梯去上厕所,而瑟琳娜则和色诺斯单独待在阁楼上。只有昆西回来了,瑟琳娜才能下楼去。
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色诺斯信不过昆西和瑟琳娜,他担心这两人背着他策划什么阴谋,所以强硬要求瑟琳娜作为临时人质。
当然,色诺斯一开始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瑟琳娜和昆西两人是不愿意的。可是,三人中色诺斯武力最高,经过一番恐吓威胁后,瑟琳娜和昆西不得不屈服。这才有了如今这一幕。
阁楼内一片安静,瑟琳娜低头发呆,而色诺斯则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口恢复情况。他敞开外衣和衬衫,露出肩膀处的伤疤血痂。
“嘶——瑟琳娜,你过来,帮我拽一下袖子和纱布。”
瑟琳娜抬起头来,眼神落在那形状狰狞的伤口上,一开始还比较镇定,可忽然之间,她猛地大喘了一口气,一时惊怔当场。
“啊!那个……”强忍着脱口而出的尖叫,瑟琳娜的嗓音有些破碎。
“嘿,这就被吓到了?”
色诺斯注意到瑟琳娜的视线,以为她在惧怕他的伤势,忍不住得意地咧嘴一笑,心道妞儿就是妞儿,还是个娇滴滴的金丝雀。
“快点过来,别磨蹭了!怎么样,老子的身体比你那个小白脸情人健壮多了吧?”
瑟琳娜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真的被吓到了,面颊血色全失。
她攥紧了拳头,任由指甲扎破手心,一阵阵刺痛让她勉强冷静清醒了一些。
“好、好的,稍等,我这就帮你。”
慢慢走向色诺斯,瑟琳娜的眼神有些恍惚。
色诺斯眉头一拧,觉得正在靠近他的女人有些奇怪。他下意识地调换了一下坐姿,随时准备消灭任何能够引发危险的隐患。
不过,等瑟琳娜渐渐靠近了,色诺斯才愕然发现,这女人的目光其实一直落在伤口旁边的衣服上,似乎是完全不敢或者不忍心在血糊糊的伤疤上停留。
色诺斯紧绷的背脊无声无息地放松了下来,任由瑟琳娜在他的对面蹲下身来。
瑟琳娜的眉目间浮现出一抹仓皇脆弱。她屏住呼吸帮色诺斯重新上药缠绷带,眼神却四处游移,就是不敢落在色诺斯暴露在外的伤口上。
“你在看什么,嗯?”色诺斯深深吸了一口女人身上的香气,身体有些蠢蠢欲动。
瑟琳娜感受到了来自雄性的侵略气息,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她微微低头躲避,露出雪白的脖颈,可偏偏又抬眸飞快瞥了一眼色诺斯的健壮身躯,然后再次深深地低下头。
此刻的瑟琳娜,好似一只驯服温顺的鸽子,又像一朵在风雨中摇曳的百合,无端激起男人的征服欲和保护欲。
色诺斯砸了砸嘴,眼神渐深。
也许是男人身上侵略的意味太强,一直安静的瑟琳娜有些慌张,她急需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可怕的寂静。
“色诺斯先生,嗯,哦,对了,你你这里有一块旧怀表……那个,呃,看着非常典雅漂亮。就是、就是怎么没挂在衣服外面,而是这么珍重地藏在衣服里面?那个,那个,这么珍藏着的,是因为这块怀表是你家传的东西吗?”
色诺斯此时心猿意马,没怎么多想就直接答道:
“我家里可没有这种好玩意儿传下来,这个,嘿嘿,是我的战利品。我杀死他的时候,看到他随身携带的怀表挺不错的,就随手揣怀里了,准备缺钱的时候就卖了。不过,我后来发现这块旧怀表还有更妙的用处,嘻嘻,丢了就可惜了,所以一直随身带着。”
“杀、杀人——”瑟琳娜低着头,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你怎么、怎么带着死人的东西……对了,还是仇人的!不、不怕带来不详和厄运吗?”
“不详厄运?哈哈哈,女人就是胆小。这人就是个傻瓜懦夫,被我杀了十来年了,也没见他变成鬼魂来缠着我。嘿嘿,说实话,我倒是希望他找来哩。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把他的鬼魂也捏碎了,这样才干净,嘿嘿。”
“原来,不是你最近杀掉的人,而是十几年前呀。”
瑟琳娜的声音慢慢轻了下来,如果不是离得近,色诺斯根本听不清她在呢喃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瑟琳娜才稍稍镇静下来。她一边帮色诺斯缠纱布,一边好奇问道:
“你为什么要杀他呢?我是说……这个怀表的主人,他很坏吗?”
“坏?哦,那你可猜错了。不得不说,那人是个不错的家伙,打架也够厉害,要不是……哈哈,老子还真不一定能赢。”
听到色诺斯的回答,瑟琳娜勉强笑了笑,脸色依旧发白,可见她是真的被色诺斯的狰狞伤口和张狂态度惊吓到了。
接下来,瑟琳娜不再继续打听那块怀表的具体来历,好似真的就是随意寻找的话题一般,没兴趣深问。
她沉默着帮色诺斯换药包扎,然后又帮他套好衣服,动作越加轻柔。
色诺斯享受地眯了眯眼睛,心里十分得意。
这边刚刚忙完,昆西就慢悠悠地回来了。瑟琳娜没有再多说什么,她飞快起身离开了阁楼。
“你欺负她了?”昆西皱眉问道。
“老子就爱欺负女人。”色诺斯已经把瑟琳娜看成了他的“猎物”。
昆西嗤笑一声,低声警告色诺斯:
“你悠着点,咱俩离开这里还得靠瑟琳娜,不要把人欺负狠了。还有,不许和她说过去那些事,特别是有关我的。”
色诺斯眯着眼睛打量昆西,一脸探究。
昆西讪笑着解释道:“我还想给她留些好印象。还有,你可别忘了,她是为了报答我的恩情才愿意帮助咱们的。如果让她知道我是个混蛋,还害死过不少人,你说她还能这么心甘情愿帮忙吗?”
“行了,你别念叨了。放心吧,不会破坏你卡特叔叔的美好形象的,谁让小甜心其实也挺胆小脆弱呢。”
昆西有些不解,不太明白色诺斯为什么要这样形容性格果敢要强的瑟琳娜。不过,这个疑惑并没有被他放在心上,因为色诺斯一向是这样目中无人。
接下来的两天里,瑟琳娜对待色诺斯的态度明显比最初的时候亲近了不少。色诺斯认为是自己的凶悍强壮与“传奇经历”惹来了女人的好感,但昆西则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直到偶然一次听到瑟琳娜在和色诺斯谈论那块旧怀表,他悚然一惊的同时,才意识到了有些事情在渐渐脱离掌控。
——不,也许,是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色诺斯,这块旧怀表怎么还在你身上?我以为那些人逮捕你之后,就该把你身上的东西都没收了。”
“这块怀表可是传递消息的好工具,我怎么会任由那些弱鸡把它收走?呵!况且,这可是我第一次杀人后的战利品。”
“你告诉瑟琳娜你是怎么得到这块怀表的了?”
“说了,嘿嘿,瑟琳娜虽然表现得很害怕,但我知道,那妞儿其实也觉得这事儿够劲儿,她看向我的目光贼亮。”
“你没提到我吧?”
“提你做什么?虽然杀死桑菲尔德的时候你也在场,可灰毛儿,你除了被怒吼的桑菲尔德吓得屁滚尿流以外,还能做什么?最后还不是靠我成功的……”
“别提那个名字!”昆西低声喝止。
“你没有提起我是对的。色诺斯,咱们必须谨慎些,记住,我现在是被你‘威胁牵连’的倒霉蛋儿,可不是和你认识了许多年的老朋友。我只是做生意的手段不太光明正大,但并没有触犯太严重的罪行。只有这样,瑟琳娜才会心甘情愿地帮忙,懂吗?我们,一直不熟,是最近才认识。你得谨记这一点!”
“你在教训我?”色诺斯目露不忿,表情暴躁。
但昆西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退缩忍让,他同样用凶狠的眼神死死盯着色诺斯,等他给出保证。
半晌,色诺斯冷嗤一声,随即如同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行,老子记住你的话了,你我是新认识的,你是好人,行了吧?呵,等咱们成功逃出去以后,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你一顿,虚伪狡猾的卡特·昆西。”
得到色诺斯的保证后,昆西不动声色地平复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心跳。他知道,有些事马上就要成真了,或者说,他很快就要彻底摆脱这个毁了他人生的色诺斯了。
——我可不想把偷偷存在国外的钱分给这个暴躁的疯子。
在准备出逃的那天早上,昆西忽然感到肠胃不适,于是,他捂着肚子奔下阁楼,再次把瑟琳娜和色诺斯单独留在一处。
“他怎么了?吃坏东西了?”
色诺斯一开始没怎么在意,不过,当他无意中瞥见瑟琳娜脸上一闪而过的紧张情绪后,心底忽然生出了一些莫名的不安。狐疑地看着瑟琳娜带上来的食物,色诺斯的眼中闪过一抹警惕。
瑟琳娜佯做没有发现气氛的改变,依旧笑得温柔甜美,并把装满食物的盘子朝着色诺斯的方向推了推。
“色诺斯,这是最后一顿饭了。你和卡特叔叔马上就要离开了,而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了。这件事真让人感到惋惜。”
——所以,我必须要抓紧这个机会。
色诺斯摸了摸下巴,心里有些在意瑟琳娜刚刚那个紧张的表情,总觉得不单单是因为昆西忽然感到肚子不舒服的原因。于是,他粗鲁地敲了敲盘子,示意瑟琳娜和他一起用餐。
“色诺斯……”
“吃吧,陪我一起吃。”
看了一眼暗藏怀疑和戒备的色诺斯,瑟琳娜浅笑着拿起一块奶酪面包,咬了小小的一口。之后,她又笑吟吟地把盘子中的每样食物都品尝了一些,还喝了一口酒。
——即便我和卡特叔叔两人联手,也无法杀死你,色诺斯。那么,不如同归于尽吧。
——其实,我可以偷偷通知警卫队的,可是如果那样做的话,肯定会害了卡特叔叔的。
——正好,桑菲尔德家不需要一个成为交际花的女儿。
亲眼看见瑟琳娜毫不犹豫地吃下了每一样食物,色诺斯终于缓和了脸色,也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后,他狼吞虎咽地吃起了面包和肉排……
半个小时后,昆西一步一步登上通往阁楼的楼梯。
他此时的表情有些奇怪,那是一种混合着轻松、释然、可惜、得意和一点点傲慢的复杂神色。
他知道,当他出现在阁楼上的时候,那个强悍的、总是不可一世的、给他带来无穷无尽麻烦的色诺斯大概已经像一条死鱼一样躺在地板上了。
而那个感激他、尊重他,傻乎乎地把他当成恩人和长辈的桑菲尔德家的孩子,大概也像她那可怜又愚蠢的父亲一样,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多好呀,”昆西平静地想着,“只需要一些小小的暗示和一点点技巧,就能毫发无损地除掉两个威胁。”
当昆西终于看清阁楼中的情形时,就见一片混乱狼藉中,色诺斯死不瞑目地仰躺在地面上,满脸污血,一动不动。
而不远处的瑟琳娜则一息尚存。她似乎感应到了昆西的靠近,努力睁开双眼望向他,青色的嘴唇慢慢张合着,似乎在道别,又似乎只是在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
昆西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心中生出一点居高临下的怜悯。他先是走到色诺斯身边查看了一番,确定这个曾经孔武有力的壮汉果真被毒死了之后,便从他怀中取走了那枚属于桑菲尔德家的怀表。
然后,他又在瑟琳娜身边蹲下,把那枚怀表放在了年轻姑娘的手中。
“睡吧,我的好姑娘,梦中见到你父亲后,你就明白一切了。另外,你很勇敢。”
瞳孔渐渐涣散,瑟琳娜努力触碰着那枚冰凉的旧怀表,轻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直到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她都认为自己已经报仇雪恨并尽力保护了恩人卡特·昆西。
——*——*——
隔天,被瑟琳娜找借口支出去办事的女仆回来了,随后,她在阁楼中发现了毒发身亡的雇主瑟琳娜小姐和背负了数条人命的通缉犯色诺斯。
一声尖叫,引来了附近的巡逻人员。
“是阿尔伯特少校的情人瑟琳娜小姐……”
“那个被毒死的男人就是杀人恶魔色诺斯吧?”
“还有一个逃犯呢?那个叫做卡特·昆西的人呢?”
“上帝啊,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发生过什么?听到消息的裴湘和艾斯偷偷查看过事故现场后,心中同样充满了疑惑。不过,他们很快就得知了瑟琳娜中毒身亡的部分真相。
从警署那边打探到一些内幕消息的斯图亚特向裴湘和艾斯透露道:
“那位瑟琳娜小姐给阿尔伯特少校留下了一封告别信。她在信中写着,她发现色诺斯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但昆西对她有恩,她既不想放跑仇人又不想连累恩人,便决定亲自报仇。如果运气好的话,她就能活下来,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她就和仇人同归于尽。”
裴湘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道:
“联系上瑟琳娜小姐在国外求学的兄长了吗?”
斯图亚特摇了摇头,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瑟琳娜很注意保护她和她哥哥之间的关系。据她的一些朋友透露,那位小姐并不愿意让其他人知晓她本来的姓名和身份。”
“阿尔伯特少校那里也没有一点线索吗?”
斯图亚特再次遗憾地摇了摇头,表情复杂而怅然。
“那昆西呢,也没有他的行踪痕迹吗?”艾斯出声问道。
“这个……倒是有些突破的方向,”斯图亚特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瑟琳娜生前给他安排好了逃跑路线。但实际上,瑟琳娜能调动的资源与人脉关系并不算完全隐秘可靠,再加上阿尔伯特少校的配合,警方那边应该很快就能抓捕到卡特·昆西了。”
艾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询问,并且对“警方能够迅速抓捕昆西”这件事持怀疑态度。
裴湘也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斯图亚特的拜访很短暂,他只停留了一会儿,讲完了自己了解到的消息后,就匆匆离开了。
等房间内又剩下裴湘和艾斯两个人的时候,艾斯淡声道:
“我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卡特·昆西,现在他逃跑了,已然成为了一个隐患,最好尽早解决。”
裴湘微微颔首认同艾斯的说法,但却对逮捕昆西这件事并不太乐观:
“如果他成功跑到了海上并独自驾船逃离躲避,我们就很难追查到他的踪迹了。”
“总要试一试,”艾斯起身,准备立即开始行动,“已经耽搁一天多的时间了,我现在就出发。艾米,你留在纽约等我吧,一方面继续处理同斯图亚特家的合作事宜,一方面应付劳伦斯老先生的那些热心朋友们。最近几天,收到消息的金斯利太太他们肯定要联系你的,还会邀请你去做客和参加舞会。所以,你不能长时间行踪不定。”
裴湘心知艾斯这样安排很合理,但她并不太放心让他一人远行去追踪一个狡猾残忍的恶徒。找不到昆西还好,若是找到了,难免要正面较量,她担心艾斯吃亏。
艾斯轻笑一声,神色自信而从容,清朗英俊的眉目间有锐利峥嵘,也不缺乏沉稳内敛。
“艾米,我不只是艾斯·赫梅尔。”
——我还是在海底战场上厮杀多年的存在。
裴湘有瞬间出神,恍惚之后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她朝着艾斯挥了挥手,语气轻快地说道:
“早去早回,亲爱的翠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