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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经过一阵紧张有序的忙碌之后,裴湘成功洗去了朱七七的易容。

恢复了娇艳容颜的朱七七刚获得说话行动的自由,便一头扎进沈浪的怀中,她又哭又笑,又捶又打,娇蛮却也真情流露。

裴湘瞥见沈浪微微动容的神色和眼中的复杂隐忍,无奈地摇了摇头,悄悄离开了静室。

门外,王怜花已经先一步结束了工作,正倚在回廊的栏杆前慢慢喝酒。他听到房门开启又关合的声音,转身朝着独自出来的裴湘举了举杯。

“湘湘,辛苦了。”

“还好,沈浪是很好的帮手,没让我多操心。”

“为了救治自己心爱的姑娘,沈兄如何敢疏忽大意呢?”

王怜花微微一笑,他从袖子里变出一个小巧的新酒杯,给裴湘斟了一杯酒:

“小酌一杯,驱寒提神。然后咱们回家去。”

裴湘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随口问道:“姬老板和白姑娘呢?”

“欧阳家的侍女在照顾白飞飞,姬兄和熊猫儿他们在前厅喝酒呢,我出来等你。”

裴湘回头看了一眼沈浪和朱七七独处的房间,轻声道:

“朱七七能够说话了,肯定会把她跟踪发现的真相告知沈浪的,你准备好如何应对了吗?”

王怜花低头瞧着一脸好奇的裴湘,故作忧愁地问道:

“湘湘,如果我说还没有准备好,一会儿就要被沈大侠他们教训了,你会不会帮我?”

裴湘一口饮尽杯中佳酿,含笑不语。

王怜花只当裴湘默认了,顿时眉目舒展。他有着一双十分漂亮的桃花眼,此时在灯火的映照下,更显得星眸明灿,顾盼神飞。

裴湘瞧见如此眉目绮丽的怜花公子,一时之间就忘了出声否认。

“走吧,去前厅。”王怜花接过裴湘手中的酒杯,微微侧身为她引路。

裴湘歪头想了想,觉得也没必要否认什么。

两人一踏入酒香扑鼻的明亮厅堂,便被满是好奇心的欧阳喜和熊猫儿围住了。

“裴姑娘,情况如何?那姑娘真是朱家千金?”

“王怜花呀王怜花,我之前只以为你喜欢吹嘘自己的本事,没想到你这一手易容术这么厉害。”

“好呀,王怜花,我说你怎么不陪我在厅内喝酒呢,原来……”

“嘿呀,欧阳喜,你拍我做什么?”

“裴姑娘,朱姑娘那里可一切顺利?怎么不见沈相公出来?”

裴湘和欧阳喜稍稍聊了几句,又对无声看过来的金无望点了点头,告知他沈浪一会儿就会出现。

另一边,豪爽爱热闹的熊猫儿拉着王怜花喝起酒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调侃,偶尔又一起打趣其他人。

不多时,朱七七和沈浪就出来了。

果然,一见到王怜花,朱七七立刻横眉冷对,她娇声怒喝,十分愤慨地控诉王怜花母子在武林中制造的大阴谋。

这话让厅内气氛为之一变。

裴湘沉默旁观,之前还和王怜花亲热喝酒的熊猫儿虽然依旧嘻嘻哈哈的,甚至还嚷嚷着一切都是误会,可那双机灵敏锐的猫儿似的眼睛里已然藏着些许疑心了。

沈浪依旧翘着嘴角表示相信王怜花,同时不忘劝朱七七稍安勿躁,可这人的微笑表情中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在场诸人中,此时大概唯有声泪俱下控诉王怜花的朱七七没有察觉到,其实大多数人还是比较相信她的话的。只是,她情绪起伏太大又没有什么直接证据,这让信任她的人实在无法明确表示支持。

之后,王怜花巧言辩解,又和沈浪二人虚情假意地称兄道弟互相试探……

闹闹哄哄之后,裴湘返回住处休息,继续之前的清净养伤生活。而王怜花则开始和沈浪等人演起戏来,这是一场虚虚实实的拉锯战,最后结局如何,端看是哪一方技高一筹了。

某日上午,姬冰雁携白飞飞到访。

姬冰雁向裴湘和王怜花表达了感激之情并送上了厚礼,之后双方落座闲谈,他还透露了白飞飞不去兰州的消息。

这个消息让王怜花立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下意识地抬眸望向不苟言笑的姬冰雁,又飞快瞥了一眼温柔腼腆的白飞飞,有些欲言又止。

姬冰雁垂下眼帘掩住真实情绪,淡声解释道:

“白姑娘的身世有些坎坷,小时候在兰州那边吃了不少苦,至今仍然心有余悸,并不适合跟着姬某返回兰州定居。”

“那白姑娘打算何去何从?”王怜花问道。

白飞飞感激地看着姬冰雁,柔声答道:

“姬大哥已经替我安排妥当了。我会暂时居住在洛阳城内姬大哥的房子里,身边还有姬大哥的人保护我。”

“原来白姑娘打算在洛阳定居,”王怜花目光一闪,面上一片欣然,“那咱们熟人之间以后可要多走动。对了,家母也在洛阳城中常住,她最喜欢和年轻的女孩子相处,总是遗憾当初没有生个温柔体贴的女儿。白姑娘若是有闲暇的话,可以常去家母那里说笑谈天。”

听到王怜花主动提起王夫人,姬冰雁眼睛一亮。

说实话,他确实不太放心让白飞飞一个人留在洛阳。今日来拜访王怜花和裴湘,一是为了表达感谢之情,二则是希望这些洛阳的朋友以后能对白飞飞照拂一二。若是遇到什么意外情况,在自己鞭长莫及的时候,他们能及时给予孤女白飞飞一些援助。

与此同时,姬冰雁心里拎得清,他当然不能白白麻烦这些生意场上结识的朋友们。之后的生意往来,他肯定要割让出适当的好处来答谢王怜花、欧阳喜等人的。

不过,姬冰雁的心里还有另外一层隐忧。

在他看来,王怜花等人终归是男人,请他们帮忙照看柔弱漂亮的白飞飞,对双方来说都有些不方便。所以,当他听到王怜花主动提起王夫人的时候,顿时精神一振,觉得之前的隐忧淡了许多。

因为在姬冰雁的眼中,比起一群花天酒地的江湖汉子,慈爱雍容的王老夫人显然更加适合照拂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王公子,飞飞若是能得到令堂的几许慈爱和教导,是她的福气。”姬冰雁抱拳致谢,脸上浮现出一个浅淡而真挚的笑容。

白飞飞黛眉微蹙,羽睫翕动:

“飞飞也想去拜见老夫人,只是担心扰了她老人家的清净。”

王怜花微笑道:“白姑娘多虑了。不如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带姬兄和白姑娘去见家母。”

既然王怜花提出了去见家中长辈,前来王府内做客的白飞飞和姬冰雁也不好推辞,便顺着王怜花的邀请欣然起身,坐上马车前往王夫人的住处。

王云梦此时居住的地点并不是裴湘上次去过的宅院,而是洛阳城外一幢种满鲜花的雅致别庄。同时,她的客人和新盟友石观音也暂居此地,一边养伤一边同王夫人研究如何打击报复快活王柴玉关。

这日,两位武功容貌皆数一数二的美艳夫人坐在庭院内品茶听琴。她们的一颦一笑都雅韵盎然,举手投足悠然闲适仿佛不染俗世尘埃,可她们的谈话内容却充满了血腥之气和杀戮之意,同淡雅宁泊与世无争毫无干系。

“石观音,我不同意你的计划。因为我不想让柴玉关立时毙命,相反,我要他长长久久地活着。”

王云梦的语气异常平淡,可是眼底却厉色隐隐,蕴含着铺天盖地的仇恨。

“莫非你依旧对那样的人余情未了?”石观音故作惊讶地看着王云梦,笑得无辜而纯澈。

面对这样表情做作的石观音,王云梦忍无可忍地偏头移开了视线,但却没有忘记解释自己的意图:

“余情未了……呵,他不配!石观音,我要让柴玉关亲自体会人生穷途末路的悲凉无奈,我要让他一生的雄心壮志彻底星落云散。”

“只是如此,你就满足了?你难道真的能容忍那样的男人寿终正寝安康一生?”

王云梦面色复杂,沉声道:“我恨柴玉关,但也了解他,知道如何做才能够让他备受煎熬痛苦余生。他畏惧平庸,畏惧一事无成受人嘲笑鄙夷,我希望他的后半生犹如困兽,在焦躁烦闷中郁郁而终。”

石观音姿态优美地自斟自饮,并不为王云梦的刻骨仇恨而动容,也不太赞同王云梦的报仇方式。

“王云梦,我答应同你结盟一起铲除快活王在关外的势力,并不是要陪你玩什么藕断丝连的游戏的。一旦我开始动手,就要迅速地斩草除根,我不想有一个活着的并时刻琢磨着如何报复我的豺狼邻居。”

王云梦轻叹一声,暗忖如果只是想杀死柴玉关的话,自己何必要等到今日?又何必同一个看不顺眼的女人合作?

唯有长长久久地折磨柴玉关,才能让王云梦稍解心头之恨。

——只是,这石观音可不是能轻易说动之人,必须搔到痒处……

她琢磨着无花和石观音的母子关系,又想到儿子王怜花之前从京城金吾卫内带回的情报,意味深长地说道:

“莫非你还想一辈子缩在荒凉的沙漠中?等你的计划成功了,等你在这中原武林中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与势力,你还会在意大漠中的那份家业?你来关内之后,龟缩在大漠深处的柴玉关就不能称之为‘邻居’了,留着他苟延残喘有何不可?再有,若是我舒心了,说不得还会助李姐姐一臂之力呢。”

石观音美目轻横,似笑非笑地斜觑王云梦,柔声周旋:

“我能有什么计划?王妹妹莫非魔障了?这中原江湖呀,水深,规矩多,各大武林门派和世家最喜欢齐心合力欺负我这样的弱女子,令我不得不带着家眷徒弟隐居在大漠中保命,怎么会有我在这锦绣河山中安然定居的那一天?王妹妹,你多想了。”

“呵,既如此,石观音你何必让亲生儿子吃斋念佛?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难道不是因为你看重少林寺的势力吗?可惜,终究棋差一招……唉,那些老和尚倒是足够谨慎明智,不管妙僧无花多么惊才绝艳又佛法高深,他们依旧没有把掌门之位传给他。”

听到王云梦明确说出“妙僧无花”四个字,石观音眉心微动。

她记起那晚初会裴湘之时,因为没把一个年轻姑娘放在眼中,便随意暗示了自己和无花的母子关系,原以为之后可以让对方永远闭嘴的,没想到……

想到后面的事态发展和自己损失的内力,石观音幽幽长叹一声,随即又颇为坦然地自嘲道:

“这次来洛阳,倒是我的劫了,不仅没有解决碍眼之人,反而把自家把柄送到了你手中。可惜,我多年偏安一隅,到底小瞧了世人。今次的遭遇,是个非常值得反思的教训呀。”

王云梦微微挑眉,她见石观音能够如此坦然承认失败,也不避讳提起自己在一个小辈那里吃亏的事,心中有些佩服,但是更多的则是忌惮和警惕。

“既然你我姐妹二人已经挑明了一些事,那么,如何处理柴玉关的事……”

话音未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悦耳的银铃声,王云梦声音一顿,暂时咽下了后半段话。

“何人来访?”

一名眉目清秀的白衣少女轻盈掠过花丛,落地后上前回禀道:

“夫人,大少爷领着几位朋友进庄了,说是想要拜见您。这是帖子。”

王云梦的目光扫过名帖上的字迹,在“白飞飞”三个字上顿了顿。

“去请客人们过来吧。”

“是。”

白衣少女翩然离去。

石观音微笑道:“裴湘也来了吧?令郎一直把心上人护得严严实实的,防我胜于防贼,怎么今日主动把人带到我面前来了?”

王云梦不太客气地点出一个事实:

“我儿行事尚且有些跳脱,但裴姑娘却是稳妥的。所以,她愿意出现在你面前,就说明她不怕你了,最起码,她知道如何保命。”

石观音温和一笑,面上瞧着不恼不怒。

过了一会儿,王怜花一行四人从花园的小路一端走来。

这些人中,只有姬冰雁是真的不知晓许多内情,只当今日是来拜访朋友家中的慈和长辈。

所以,当他见到风情万种的美艳王夫人后,委实吃了一惊。又见这位夫人赤足踩在一双镶着珍珠的木屐上,慵懒斜倚在虎皮宽椅中,露出一小截莹白匀称的脚踝和小腿……

饶是姬冰雁一贯有着不动声色的城府,此时也无语半晌,忽然不知该如何重新组织寒暄的问候语。

白飞飞察觉到姬冰雁一瞬间的怔忪懵然,心中忽然生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她连忙装作腼腆微微低头,却还是忍不住觉得,这个白手起家成为一方巨富的姬老板着实有些老实。

原本,在得知自己马上就要见到快活王的妻子后,白飞飞的心情不可避免地变得阴郁偏激起来。可经过这一个短暂的小插曲后,她的心情又忽然轻松了少许。

之前,每当白飞飞想到被柴玉关狠毒折磨并冷酷抛弃的母亲,就会忍不住迁怒怨怼他后来的妻子儿女。背负仇恨的白飞飞一直打算接近王云梦母子,并制造灾难。她想,自己和母亲过得那么痛苦,柴玉关的妻儿凭什么拥有幸福快活的生活呢?

——这时的白飞飞并不知道,被她迁怒的王怜花母子同样深受柴玉关的伤害,也是被抛弃之人。

就在白飞飞因为初见王云梦而微微出神的时候,一旁的石观音已经注意到了白飞飞的外貌。

这样我见犹怜的清丽长相,眼熟得让石观音一下子就想到那天晚上的倒霉遭遇。她回忆起自己被王怜花那个混蛋小子骗得团团转的经历,顿时冷了脸色。

于是,在白飞飞和王云梦还没有开始展开勾心斗角的试探之前,被王怜花的易容术深深伤害过的石观音率先出手。

她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曼妙扬手,电光石火之间,七枚乌黑的倒钩毒针如流星般急射而出,翕然袭上白飞飞的面庞。

这一招的速度之迅捷、角度之刁钻,以及攻势之猛烈,都让旁人根本没有机会替白飞飞挡下石观音的暗器。

此时此刻,能让白飞飞免于伤害的,唯有她自己。

于是,继发现朋友口中的慈爱长辈是一位风流妩媚的美艳夫人后,姬冰雁再次震惊地发现,自己一直护着的羸弱姑娘,其实是有着鬼魅般的诡异身手的。

其身法之飘忽莫测,其招式之狠辣多变,已经在他的武学修为之上了。

姬冰雁:“……”

——有些想念楚留香了,感觉只要有他在,奇怪的女人都会离我远远的……

白飞飞避开了被毁容的危机,却避不开姬冰雁不可置信的目光。她满含歉意地望了一眼姬冰雁,而后才目光盈盈地看向石观音,粉唇微启,声若黄莺:

“小女子可有得罪过夫人?”

石观音此时的心情极差,她现在讨厌死了这种表面上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了,她冷冰冰地瞧着白飞飞那楚楚动人的风姿,不由自主地把白飞飞和王怜花联系在了一起。

懒得说废话,石观音想杀人,难道还非得有理由吗?

只是,当石观音想再次出手的时候,王云梦拦住了她。

“李姐姐,这是小妹的客人,还请担待一二。”

“你要为了这么一个小丫头与我作对?”

“李姐姐,”王云梦心知石观音的怒气由何而来,她嗔怒地瞪了儿子一眼,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并不是有意要和李姐姐作对,只是……一来,这位白姑娘是我的客人,作为主人,我需要对客人的安危照拂一二,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无缘无故地伤害她。二来么,就是小妹的一些好奇心了……”

说到这里,王云梦忽地抬头审视白飞飞,观察了盏茶的功夫后,王云梦凉声问道:

“白姑娘,你和幽灵宫有何关系?你刚刚的武功招式是学自幽灵密谱吧。”

白飞飞轻轻眨了眨眼,表情懵懂而柔软,她刚想反驳,便被王云梦拦住了欲说之言。

“白姑娘,你也许不太清楚,你现在这种泫然欲泣的柔弱可怜模样,和你母亲当年如出一辙,非常能令人放下戒心,所以,她才能在那人的严加防备之下成功逃脱。

“毕竟,那人就是再狠毒再狡猾,身上也多多少少有些男人自大自负的通病,更何况他那时候还年轻,总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当中。”

白飞飞面色微变,在王云梦仿佛看透一切的了然目光下,这个生来就背负仇恨的姑娘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当然,这份颤抖并不是因为她感到害怕了,而是因为王云梦眼中的那种洞悉和冷漠,那种被看穿一切后的失措。

——在向柴玉关复仇这件事上,这世上唯有王云梦和白飞飞最能明了对方的挣扎与偏执疯狂。

白飞飞沉默了,她知道,面对王云梦,某些谎言是无效的。

——就是这个女人的出现,让柴玉关那个禽兽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不再好言好语地引诱母亲交出幽灵秘籍,而是开始肆意伤害折磨母亲,还准备杀死她……

一旁的王怜花迷惑片刻后,忽然面色大变。他忍不住上前半步,紧紧盯着白飞飞的面孔看了数十息,之后才慢慢别开了视线。

姬冰雁皱了皱眉头,旋即又恢复了面无表情,谁也看不出他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对话中察觉到了什么。

倒是石观音眼波一横,脸上怒容全消。

她好似发现了什么特别值得开心的事,语调轻快地说道:

“原来……你们是一家人呀,唔,这可真是一场奇妙的缘分。王妹妹,若不是姐姐帮你试探出飞飞姑娘的身手,你们可就要错过彼此了。”

听到“一家人”三个字,王云梦和白飞飞同时露出了一个不舒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