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湘向简·爱转告了格兰特夫人的提议。
简·爱听闻后, 稍稍犹豫片刻,就亲自去找格兰特夫人询问有关海伯里的事情了。
裴湘没有跟上去打探后续发展,她趁着大家都有事忙碌的时候, 悄悄爬上了三楼。她打算今天就把一丝剑意存入伯莎·梅森的经脉穴道当中,并完成此阶段治疗的最后一个步骤。
“伯莎,今日之后,一旦你再想发疯打人或者咬人, 就会浑身虚弱使不上力气,看上去, 嗯, 就像是被气得晕眩似的。这样的话,不论对你还是对其他人来说,都算是一件好事吧。”
伯莎慢吞吞地问道:“我不是疯子了?”
裴湘在心里摇头, 因为她并不能彻底治愈伯莎·梅森, 但面上却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保证道:
“是的, 伯莎,你已经好了,你不是疯子了。别忘了,我可是了不起的女巫, 普通人类医生做不到的事情, 我都能解决。”
“我不是疯子了……”伯莎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随即,狂喜与忐忑在她的面庞上交替浮现, 她紧紧盯着给她保证的裴湘,忍不住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我是正常人了?”
“对, 你之后会表现得比其他人笨拙一点,依旧搞不明白很多复杂的事情,但是,你肯定不会发疯伤人了,伯莎。”
“真好!”伯莎咧嘴一笑,眼眶却有些酸涩。
裴湘又给她做了一遍身体检查,确认一切都如预期那样发展着,便松了一口气。
伯莎见裴湘要走,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她一把揪住裴湘的腰带,焦急地问道:
“女巫小姐,我的、我的病好了,那、那你以后都不来见我了吗?”
“不会像之前那样频繁地出现了,伯莎。但是,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再给你施加一遍魔法的,这样的话,你就可以一直正常下去了。”
伯莎迷茫了片刻,捉住了一个重点:
“就是说……你明晚不来了?后天晚上也不来了?要、要很久才出现一次?”
裴湘轻轻拍了拍伯莎的手臂,安抚道:
“伯莎,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和你说过的,罗切斯特先生是我的监护人,我生活在桑菲尔德,就在这幢房子里。所以,我一直没有远离你,我会时刻关注你的健康的,放心吧。”
“罗切斯特!”伯莎·梅森咬着牙念了一遍这个姓氏,眼中闪过一抹嫉妒,“他每天都能见到你,对不对?可我却被他关在这里,不能走出去,不能去找你,他太讨厌了。”
裴湘可不会一直哄着伯莎·梅森,她直言道:
“伯莎,罗切斯特先生对我有恩,我来给你看病,都是为了帮他。你可以讨厌他、骂他,但是绝对不能伤害他,知道吗?否则的话,我就要生气了。”
伯莎默默扭头,假装没有听见裴湘的警告。
裴湘见此,也不逼迫她做出承诺,而是语气自然地换了一个话题:
“伯莎,你的病情已经好转了,你可以和外面那位看守人格雷斯·普尔太太多接触,证明你一直是清醒的。然后,你再和罗切斯特先生好好商谈一下,尽量改变你如今的处境。我想,如果你不再发疯伤人了,罗切斯特先生就不会坚持把你关起来的。”
“他会让我出去?”
“会的。”
“可是,爸爸把我交给了他,他们、所有人都说,我要听罗切斯特的话。爸爸和理查说,罗切斯特很好,可、可是那是错的。女巫小姐,他很坏,他把我关起来,骂我是疯子,女巫小姐,他真的会把我放出去吗?”
“只要确认你不再随意伤人了,罗切斯特先生会给你换个新住处的,也会换一种更好的方式照顾你。”
“可我不想让他照顾我,我恨他,我要离开他!他是个骗子,大骗子,我最讨厌他!”
裴湘认真观察着伯莎·梅森的每一个表情:
“你不想继续当罗切斯特夫人了吗?我记得你说过的,当你戴上头纱的那一刻,你特别高兴。”
伯莎·梅森立刻“呸”了一声,有些受伤地看着裴湘:
“我没有说过我很高兴,女巫小姐,我已经不傻了,你别骗我。”
裴湘:“……好吧,看来你的病情确实有所好转了。”
这话取悦了伯莎·梅森,她嘻嘻地笑了几声,眼中划过几丝得意雀跃。
裴湘沉默了一下,继续问道:
“伯莎,既然你不喜欢让罗切斯特先生照顾你,那你还有什么家人吗?你希望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吗?”
提起家人,伯莎·梅森的脸色迅速灰暗下来,她使劲儿地揪着床单,眼中渐渐浮起焦躁的情绪。
“伯莎!”
“……”
“伯莎,不要再多想了。”
“女巫小姐,爸爸和理查都不要我了,我记得,我一直记得,我不想离开家的,不想坐船,不想来这里。我一直在哭叫,在大喊,可是他们都站在罗切斯特那一边,他们看着我被带走。然后、然后理查说,他会来看我,会照顾我,可我、可我等了好多年,谁也没有等到。”
裴湘从伯莎的语气和表情里察觉到了很浓重的负·面情绪,同面对罗切斯特时的那种纯粹恨意不一样,伯莎·梅森对亲人的感觉更复杂。
此时提起他们,她浑身上下都弥漫着抵触、伤心和厌倦。
叹了一口气,裴湘意识到今日不宜继续交谈下去了。伯莎的情绪已经到了某个临界点,如果继续刺激她,她肯定得再次犯病。
——算了,来日方长,有些事确实急不得。
——但是必须得有人照顾她,她还不具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那个理查·梅森最近会来桑菲尔德吧?
耐心安抚好病人,裴湘悄悄离开了三楼区域,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又过了两日,罗切斯特出门办事,客人们没有了主人相陪,都有些没精打采的。
几位年轻绅士想要邀请女士们外出参观游玩,但都被婉拒了,大家忽然变得懒散起来。
“真奇怪,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感觉桑菲尔德一下子就冷清了起来。”英格拉姆小姐盯着手中的书籍,久久不翻页。
随和的丹特太太笑道:
“罗切斯特先生确实有一种吸引人目光的特质。虽然他并不是很英俊,但是他有才华有想法有活力,只要他出现,任何聚会和社交场合都会变得有趣,毫不乏味。”
英格拉姆夫人爱怜地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大女儿,附和道:
“确实是这样,我一直记得第一次听到罗切斯特先生唱歌时的心情。哦,那真是饱满浑厚的男低音,动人心弦,在场之人没有不喜欢的,布兰奇当时就……”
“哦,妈妈,求求你不要乱说话,我可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对,宝贝儿,你说得对。相反,罗切斯特先生唱完歌后,还称赞你的弹奏非常悦耳呢,哎呀,我现在还记得你俩默契合作的样子。”
英格拉姆小姐自得一笑,不过很快又淡了神色。
“罗切斯特先生究竟有什么事呢?这样好的天气,他竟然不能安然享受与朋友们相处的轻松愉悦,反而要去外面奔波忙碌,可真是让人感到扫兴。”
“绅士们都这样,”埃希顿夫人感叹道,“谁让他们一个个都这样有责任心呢。自从埃希顿先生当上地方执法官之后,家里的门铃就没有安静过。”
乔治·利恩爵士的母亲非常同意这话,她借机夸耀起了自己的长子和他的政治前途。
英格拉姆小姐悄悄撇了撇嘴,她现在一心一意想要拿下爱德华·罗切斯特,对其他男士的事情并不太感兴趣。
过了一会儿,博莱曼夫人和格兰特夫人也加入了谈话,这让英格拉姆小姐感到更加无聊了。她拿着那本一直读不下去的书离开了座位,走到窗边眺望外面的景色。
巧得很,就在英格拉姆向外看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大门前的灰白色宽敞路面上驶了过来。
“有马车进入桑菲尔德了,是罗切斯特回来了吗?”英格拉姆小姐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眉头,“不对,他离开的时候是骑着他那匹宝贝黑马走的,而且还带着那条大狗。”
就在英格拉姆小姐暗自猜测的时候,那辆马车在正门前停了下来,然后,从里面走下来了一位陌生的男士。
“哦,不是罗切斯特先生。”
英格拉姆小姐有些失望,她转身离开窗边,挑了个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陌生的拜访者走进客厅。
“我是理查·梅森,从西印度群岛来,是罗切斯特先生的老朋友了。他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尽快见到他。”
被询问的男仆想了想,礼貌地答道:
“罗切斯特先生出去办事了,不过按照他离开前的吩咐来看,他很快就会回来了。梅森先生,您可以在客厅里稍作休息。”
“好吧,我确实应该休息一会儿,不得不说,这个季节的英格兰还是过于潮湿寒凉了。”
远道而来的客人听说罗切斯特先生不巧外出后,就在壁炉旁坐了下来,看样子是准备耐心等待主人的回归了。
英格拉姆小姐听到男仆的话,心中一喜,她看了一眼座钟上的指针,决定一直守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上。
她做出一副认真看书的样子,其实一直在留意走廊和门厅处的脚步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待的人有些不耐烦了,客厅里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地说笑玩闹,语句偶尔会传入英格拉姆小姐的耳中,这更是让她心生烦躁。
这时,一阵隐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了客厅正门处而来。
英格拉姆小姐想到男仆的话,顿时精神起来。
她依旧盯着手中的书,装作认真阅读的样子,但心里却在琢磨:
“一会儿,我该如何迅速引起罗切斯特的关注和好感?”
门被推开了,英格拉姆小姐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她不紧不慢地抬起头,展示出她练习过很多次的温婉笑容,目光盈盈地看向大门处。
然后……裴湘抱着一沓作业和乐谱慢慢走了进来。
这一瞬间,英格拉姆小姐简直失望透顶,她终于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哦,你这个到处乱窜的碍眼小猴子……”
她话音未落,西奥多、威廉和诺顿也跟着走进了客厅。
英格拉姆小姐立刻闭紧了嘴巴,表情有些僵硬。
西奥多不高兴地撅了噘嘴:“你怎么骂阿黛勒姐姐?”
“西奥多!”威廉打断弟弟接下来的指责,沉声道,“英格拉姆小姐,还请注意言辞。”
英格拉姆小姐扯了扯嘴角,她指着手中的书本狡辩道:
“这是个误会,我只是读到了一些不太喜欢的片段,有感而发,自言自语而已,并不是在骂人。”
威廉·格兰特知道这是谎话,他淡淡地瞥了一眼笑容尴尬的女士,没有当场拆穿她。
他打算息事宁人,裴湘却站到英格拉姆的对面,随手翻开一本乐谱,感情充沛地咏叹道:
“哦,你这个为了金钱而积极卖身的母猴子,怎么如此粗俗无礼?”
英格拉姆小姐顿时睁大了眼睛,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在养尊处优的二十五年人生里,这位勋爵长女从未想过,会被一个寄人篱下的平民丫头如此讽刺辱骂。
“你……”英格拉姆小姐觉得荒谬,她指着裴湘,“你竟敢……”
“阿黛勒!”威廉及时出声,打断了英格拉姆小姐接下来的怒斥,“怎么可以骂人,快道歉。”
裴湘眨了眨眼睛,语气无辜道:
“为什么要道歉呀,我只是觉得这段乐谱的旋律十分滑稽,特别适合配上刚刚的咏叹语句,有什么问题吗?我在自言自语呢,可没有骂人,就和英格拉姆小姐刚刚做的事一模一样。”
诺顿扑哧一笑,威廉觉得有些头痛,英格拉姆小姐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气得胸脯剧烈起伏。
裴湘拍了拍自己的乐谱,笑嘻嘻地询问道:
“我是听着法国歌剧长大的,从小就背诵了许多对白选段,刚刚那句话就是我背诵过的内容之一。英格拉姆小姐,你这样激动,是因为特别喜欢这部歌剧吗?我可以多给你唱几句的,不用客气。”
“牙尖嘴利的……”
“不如我现在就去大厅中央去给大家表演一下吧,就从玫瑰公爵训斥为了金钱而卖身的女人这里开始,我能唱一大段呢,你要继续听吗?”
西奥多捧场道:“我想听阿黛勒姐姐唱歌。”
“好,不过里面的内容有些奇怪,有些话我也搞不懂是什么意思,就是背下来而已。”
“我要听。”
“那我就开始唱了。”
裴湘不再搭理脸色铁青的英格拉姆小姐,她拉着西奥多的手,一边走一边清脆地唱起来:
“哦,你这个不知高贵为何物的悲哀女人,我怜悯你,我同情你,只因你永远无法触碰到上帝圣洁慈悲的永恒恩赐,终生只能与庸俗肤浅为伍,却一直在沾沾自喜!哦,怜悯你,同情你,纯洁的心灵已经离你而去……”
小姑娘有一副继承自亲生母亲的好歌喉,她的声音清澈透亮、悠扬婉转,很快就吸引了大厅里诸人的注意。
等到裴湘牵着西奥多信步穿过客厅,又走上楼梯以后,热爱歌剧的丹特上校忍不住拍了几下手,高兴地称赞道:
“是《玫瑰公爵》里的选段,阿黛勒竟然会唱得这样好,感情也非常到位,这种鄙夷和怜悯的情绪拿捏到位,上帝呀,她才七岁吧,真厉害!”
落后一步的诺顿十分真诚地点了点头,笑道:
“可不是吗,我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七岁小姑娘。”
威廉·格兰特不忍再看英格拉姆小姐的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
晚上,威廉特意和裴湘谈了谈英格拉姆小姐的事。
他的意见是,若是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只要不是特别过分,裴湘就不该如此正面挑衅或者报复回去。
“她毕竟比你年长许多,是勋爵的长女,和她正面冲突,即便取得了一时的胜利,之后也会有很多麻烦的。阿黛勒,英格拉姆家是本郡望族,而你只是罗切斯特先生的养女,如果她想针对你,都不必当着你的面,只要在你进入社交圈后,和一些亲朋好友稍稍示意一下,你就会遇到层出不穷的小麻烦。
“甚至……阿黛勒,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大家都在传,罗切斯特先生有意迎娶英格拉姆小姐。如果她真的成为了桑菲尔德府的女主人,又非常不喜欢你,你该怎么办呢?”
裴湘知道威廉·格兰特是为她好,但是却不太认同他的处事风格。
不提她现在拥有许多技能,即便这是她第一次穿越,除了现代记忆外什么都没有,她也不会对布兰奇·英格拉姆这样的人伏小做低。
——有时候,一味的隐忍回避只能助长敌人的嚣张气焰,大不了就拼个两败俱伤呗。
西奥多不能完全理解威廉的话,但也能听明白大概的意思。他不喜欢自家兄长的说法,啃着手指头想了一会儿,眼神儿忽然变得亮晶晶的。
深夜,裴湘刚刚入睡,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就是西奥多小小的声音:
“阿黛勒姐姐,你睡了吗?”
裴湘飞快下床开门,果然看到小男孩儿独自一人站在她的卧室门口。
“西奥多,你怎么偷偷溜出来了?你的保姆呢?”
“在呼呼大睡,阿黛勒姐姐,我来找你说一件大事。”
裴湘摸了摸西奥多的手,发现有些凉了,连忙让他进屋,又让他躲进自己的被子里。
“外面那么黑,你怎么敢跑出来?也不怕迷路了?”
“我不怕天黑迷路的,白天的时候,我特意闭着眼睛试过好几次的,从我的卧室走到你的卧室……阿黛勒姐姐,我是不是很聪明?”
裴湘忍不住一笑,点了点头:
“对,很聪明,但是,西奥多,下不为例。”
西奥多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他本来打算,从今以后每天晚上都来找裴湘的。
“西奥多,你要和我说什么大事?”
“阿黛勒姐姐,威廉说那个英格拉姆小姐会对你很不好,我怕你以后会被欺负,所以想了个办法。”
裴湘挑了挑眉,好奇地问道:“你想好怎么拯救我了?”
“我想好了,阿黛勒姐姐,你和我回家吧,当我亲姐姐,让我妈妈照顾你。这样,那个英格拉姆就不敢欺负你了,就是,嗯,她嫁给罗切斯特先生也不怕,我爸爸是子爵,更厉害。她再骂你,我就往她身上扔虫子,然后让我妈妈帮忙。”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好办法?”
西奥多兴奋地点了点头:
“威廉和诺顿要去上学了,就留我一个人在家里。阿黛勒姐姐,你来我家吧,我们一起上课,一起玩儿,这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