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刚才转过弯来的那条路就是延福门路咯?”
“没错。”
终于到了萧府门前,明媚的阳光下,萧府也与其他府门无大异,同样的黑漆大门,两层阶梯。牌匾上挂了“萧府”两个大字。不过与榆鞍的萧府相比起来,这座萧府明显更大且气派了许多。一列的马匹都勒缰停住,随从们立即翻身下马鞍。
“永嘉坊离通化门最近,去榆鞍到很方便。”他吃吃笑了起来,然后自己先跳下马,再将萧琴从马背上接了下来。萧琴也随着他望向这栋大宅,然后听他继续解释道:“这是我父亲曾经在石浦时的宅第。后来他到榆鞍任职,就给我了。比榆鞍那栋大了三倍!”
“就你一个人住吗?”
“……曾经我奶奶也在这儿住。”萧文虹的眸色微微一黯:“不过后来奶奶去世了,就只剩我和佣人们,以及几个幕僚了。”
随从上前敲门,不一会儿便有人把门打开。三个小厮们立刻涌出来问候,另外两个小厮忙着去通报,马匹也被人统统牵去马厩。萧琴有些尴尬的望了望他:“这样啊……”
“嗯。萧家人丁单薄,奶奶只有我父亲和承弼的母亲一子一女,爷爷早故,所以伯伯叔叔之类的也没有,比不得其他府第的热闹满堂……”然后他笑了笑:“不过还好,这次承弼和你,都陪我一起来了啊。”
萧琴望着他笑了笑,然后随着他一同跨入府门。正前方严整宽敞,黑漆廊柱的中堂便随着两侧的游廊和整齐的花草树木,在萧琴的面前十分规整的延展了开来。
远远的能看到大堂上方的匾上用隶书写了“远来堂”三个字。有干净宽敞的道路自两侧的茵茵碧草中延伸至堂前,道路两侧是偶放的几盏雕琢精美的石灯。
从远来堂一侧的石径上,突然来了一个穿着总管服饰的大约六十左右的老头子,萧文虹看到他便迎了上去。
萧琴也突然想到尤应沂,转过头,便看到尤应沂正在他们身后缓缓跟过来,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脸上挂着的也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
不大爱说话的人果然容易被忽略,她便立刻朝着尤应沂跑了过去。似乎也感觉到了她快速奔来的脚步,尤应沂愣了愣,回过头。见着她,有些意外:“萧姑娘……”
她跑到他身前,站稳脚步,接着冲他微微一笑,然后便从颈前扯出一根蓝色的丝带来:“你的玉佩。”他一愣,“刚才在城外……我都忘了……对不起啊!谢谢你!”说着,她将玉佩拿了出来,放在手心中。
阳光照射在玉石上,晶莹剔透,她递了过去:“可惜……都没有用到……”
萧文虹和高总管一起往远来堂中走去,萧文虹问:“陛下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和以往一样,风平浪静。”高总管脸色沉了沉,然后看到萧文虹的眸中也划过了一丝疑惑的光。
“那就好。”他转眸笑了,接着问:“最近的文卷都放在我书房里了吗?”
高总管道:“放了。大人什么时候去看都可以。”
“嗯。那现在我就去看,”他也对着高总管一笑:“日夜操劳,您也辛苦了。最近喜儿还好吗?”喜儿是高总管的女儿,一向病重。听他这么问,高总管也感激,道:“还好。为大人做事是我们本分的事,哪里谈得上辛苦不辛苦。”
尤应沂望着玉佩,眼中透出了一抹略带忧郁的目光,然后他将它取了过来。玉佩上还有未尽的余温,他的手指刚刚触碰上去,立即一颤。瞬间的失措,他将它覆进了掌心,仿佛什么都与先前一样,他的心情没有丝毫差错。
萧琴便和他相对微笑了一下回过头,往前方还在叙话的萧文虹和高总管走去。他们的话似乎刚好说完,萧文虹回过头来似要唤萧琴,同时见到尤应沂,便笑了笑想要问他想吃什么菜,而尤应沂已经先开口道:“和韵,我要出去一下。”
萧文虹有些意外的望了望他:“你要出去做什么?不吃过饭再去吗?”
“不了……我不饿。好久没来石浦城,我想去曾经的一些旧地方看看。”
萧文虹怔了怔,然后了然的点了头:“也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换匹马再去?”
尤应沂摇了摇头,笑容中透露了不知所处的淡淡忧郁味道:“石浦城虽然大,但走走路也好。我晚上会回来吃晚饭,不过如果我没及时回来你们先吃也行。”
萧文虹看着他欣然一笑,尤应沂也像是看自己最亲的人一般望着他笑了笑:“不要挨饿了,多注意自己的身体。”然后,也没等他回话,他便转身离去。
萧文虹看着他依稀也有些恍惚,直到他的身影离开了萧府大门,才回过神来。回神的瞬间,正好也见到萧琴有些发呆,便立即喊了她一声:“在想什么呢?!”
“没……没……”
“高总管。”萧文虹收住笑容面向老总管,说道:“您带她去找小菱,让她安排她到碧羽轩住!还有帮她安排两个伶俐点的丫鬟,给她找套好点的衣服——要女装!然后带她去沐浴,好好打扮打扮!”
尤应沂走在大街上,宽敞的大道两侧种植着树木,隔十步一棵。暖暖的阳光洒下来,他的脸上是茫然而略带感伤的表情。
一些从东市买了东西回家的人们互相笑语着走过,突然,一个父亲携着小儿与妻子,和乐融融的从远处并行而来,望着这温馨的一幕,他不自禁停下了脚步。
他的身后来了一名卖泥人的小贩,扛着插满了八仙过海泥人的小摊往前走。他看到小儿突然拉着父亲的手摇了摇,怯怯的望了那小贩小摊子上的泥人一眼。母亲躬身问:“娃儿是要那泥人吗?”
看着这一切,他的心微微刺痛。小孩怯怯的望着泥人,然后点了点头。
“那人儿多少钱一个啊?”做父亲的也明白,便张口问。小贩怔了怔,停住脚,立即便满脸是笑的迎上前来。
“客官要吗?不贵!才八文钱!啊,这小娃儿长得多可爱,”他摸了摸小孩的脸蛋:“就收你们七文钱得了……”
父亲便自怀中摸出七文钱来,朝小贩递过去,然后低首望向儿子:“你要哪一个?去拿吧!”
小孩欢天喜地的跑上前去,在小架子上左挑右选。尤应沂看着他有些恍惚。
记忆中,他也曾那么说,“父亲,我想要那个泥人!”然后父亲回过头来,再望了望不远处的小摊子,便笑了笑:“你要哪一个?去拿吧!”
他当时也是兴致勃勃的放开他的手,到摊子面前去,却左挑右选的不知道要哪一个。母亲在一旁跟上前,然后自架子上抽出一个孔子模样的泥人来:“孔夫子,明儿喜不喜欢?”
那小孩也在八仙中左挑右选着,然后终于拣了一个吕洞宾拿在手里。
“孔夫子……”他当时接过母亲手中的泥人,也明白这是什么意义。“喜欢。”他晏晏笑着端详手中的孔夫子:“母亲,孩儿一定会按孔夫子的教导,好好学习——”
拿了泥人,一家三口继续笑语着离开,就如他们来时一般模样。尤应沂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唇际也勾勒出一抹苦涩的微笑。
“母亲……”遥远的称呼:“父亲……”我回石浦了……
你们……在哪儿呢?
星光闪烁的夜,他捧着新写好的字帖奔到父亲的桌前。他的父亲总是会伏案工作到很晚,于是记忆中的画面也蔓延着灯烛散发出的温暖的光。
那时候,四岁的尤应沂已经开始学习写字。
也许是受他父亲的影响。父亲总是很忙碌,而忙碌的理由是每天的工作必须做完,于是自小到大,他怀着对父亲的敬畏与崇拜,继承了他父亲的一丝不苟,开始效仿着他每天把该做的事做完的理由。
父亲接过他的字帖,他的大字写得歪歪扭扭。然而哪怕如此,他还是很尽量的认真写完了。睡眼惺忪,父亲于是也便不再为难他,转过头来抚摩着他的脑袋说:“写得很好,累了吧,那早点去休息。”
听了自己“写得很好”,他点点头,离开。父亲的眼笑起来,就眯成了弯弯的新月。直到父亲死后,他再次从父亲的遗物里翻到这张字帖,看着那些写得歪七扭八的大字,他才终于忍不住,洒泪而下。
父亲一直很喜欢杜鹃。听说他和母亲相遇时,也是在杜鹃花开放的山头上。那时,母亲穿着的是杜鹃般缤纷的衣裙,和父亲的一身青衣,相得益彰。
但是尤应沂一直便最喜欢白色的物事。衣服穿白衣服,佩带玉佩珍珠,白色鞋子等等。对此母亲一直很反感,在她的心目里白色总是与丧事有关,但是又不忍心拂了儿子的意,于是在他的白衣服上用各色丝线添上华贵的花纹。白色也尽量避免用纯白,而用象牙白、灰白、乳白等来代替。于是自小长大,尤应沂穿的几乎都是白色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