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烟柱跟着菊香后面慢慢的低头走了进来,我抿了口茶,瞟了他一眼,喝道:“我不过是要问你几句话,怎么如此磨磨蹭蹭的,像是谁要吃了你似的。”
烟柱见状,只得快走几步跪在我面前,一脸都是鄙俗的样子,我强自压抑着满腔的嗤弃恼怒,似笑非笑道:“我不过就是想问你几句话罢了,你好好说,我便可放了你,”目光斜着他,“但你若不肯好好说,我是什么手段,这几年,你应该也有所耳闻。”
烟柱仰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去道:“二小姐尽管问,奴才知道的定当回答。”语气中带着三分挑衅,七分攀附。
我和颜悦色道:“说起来,也并没有什么顶要紧的事,只是前两日菊香托了你替我新买了药罐子,”我看了看菊香,又含笑说,“她说你差事当得不错,这几日的药我喝了也觉得很好,心里很高兴,正琢磨着该赏你点什么好,旁人看了或许做起事来也会更勤谨些。”
烟柱满面红光的扬了扬脸,道:“谢二小姐赏,这本也是奴才分内应该的事。”
我见他脸上难以抑制的喜色,顿了顿说:“你的差事的确当得不错,好歹也是在爹那里历练过的,”我显出些许的犹疑,“不过好像听说你在府里的人缘不大好,就果真没有与你合得来的?”
他微微一笑道:“奴才粗笨,人人皆嫌,但好在王爷念在旧情上,还愿意给些面子,不至于叫奴才露宿街头。”面色未尝有所变化。
我含笑的看着烟柱,缓缓走到他身侧,语气骤然冷厉道:“你这个奴才是真的没有咂摸出我方才话的意思,还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你可知道在我这里不说实话的后果?”
烟柱趴在地上回道:“奴才实在不明白二小姐在说什么。”言语中露了些怯惧,但他还在极力掩藏着。
我摸了摸指甲边缘的锋利处,声音愈加森冷,道:“我不想跟你废话,我那药罐子是怎么回事?”
烟柱抖了一个激灵,抬头望了我一眼,目光中尽是讶异,随后又垂下了头,动也不敢动,“奴才什么也不知道,二小姐不要错怪了奴才,还望二小姐明察。”
我狠指着他说:“到底是谁人指使你去买那个药罐子给我?”我死死的盯着他,“快说!”
他顿时已吓得面如土色,颤颤道:“奴才实在不知,实在不知。”
我哼笑了一声,“好个忠心的奴才,”我清了清嗓子,“就算是我想错了。”
烟柱听我这话,大大的叹出一口气来,整个人都松乏了下来。我看着他笑了笑,对着菊香说:“去把墙角边的冰瓮都给我撤了,再去厨房舀一锅滚烫的热油来,要噼里啪啦沸得溅起来的那一种,这暑热天儿油更不容易冷下来了。”
菊香轩眉应了,大步退出。
我勾了勾嘴角,道:“我倒想看看,你能为了瞒这件事做到什么程度。”
烟柱闭着眼睛,“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二小姐就放了奴才吧。”
我轻笑道:“你到了我这里,一个字不说就想走,”摇了摇头,“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我见他不说话,便又道:“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你们在害我的时候,可曾想过要放了我?”
烟柱脑门上的汗顺着发鬓流到双腮,眉心的纹路紧紧蹙着不松一分。我瞧了瞧外面,唤菊香道:“把锅连着小炉子都端上来吧。”
菊香用棉布裹着把铜锅放在了地上,我对着烟柱冷笑道:“你不是想叫我放了你吗,那好,我便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敢把双手伸进这个锅里半晌不动,我即刻就相信你是清白的,日后,也必定给你寻个好差事。”
烟柱看着面前铜锅里正滚沸着的热油,全身都在发抖,脸色煞白,如同冰雕一般的僵在那里,菊香厌恶的看着他,踢了他一脚道:“还不赶紧的!”
傍晚,满房的红光柔软,而铜锅里的热油沸腾弹跳着,冒着熏人的烟气,我端起还未喝完的热茶,幽幽的倒了半盏进铜锅里,只听“噼啪”一声,热油炸起,溅了烟柱满脸的油星,他猛地一抖,往后移了几寸,下意识的抬起布袖挡在面前。
树影迎着落日移映在他的身上,没有一点生气。我静静的微笑着盯他,烟柱浑身战栗着瘫软在地上,又一点一点的朝铜锅挪过去,不过几寸之距,就好像已经用尽了他此生所有的勇气去靠近。我和菊香都是沉默着,眼睛都死死的注视着他。
我知道烟柱必与此事有关,但也清楚他只是一个服从命令的奴才,可我当下却也只能从他的身上寻找线索。我缓缓叹道:“不敢吗?看来这个机会你是把握不住了?”
烟柱胆怯的看了我一眼,目光里充满了血丝,他定然是惧怕极了,面上的每一丝肌肉都因为过度收缩而变得僵硬。他大口的呼吸着,好像这样就能为他壮胆,他缓缓的伸出蜷缩在袖子里宽大粗糙的双手,迟疑地去轻轻触碰了一下铜锅的边缘。
他的一滴汗水落在滚热的铜锅上,“呲”的一声响,汗珠瞬间被激刺跳跃起来,吓得他立刻缩回手掌,满面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是汗。
终于,烟柱再次伸出两指去,紧闭着双眼去摸索触碰油面,指尖颤抖不止。在他的手指划碰到油面时,他歇了会子才厉声尖叫起来,迅速的收回手来,带起的油被泼得老远,溅开一地的油星。
不过一刻,烟柱的手指看起来黄黄白白,表面的一层皮已是没有,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皮肉焦炸味道。他瓢着嘴顿了顿,突然就对我崩溃的大哭起来,上来拉住我的裙摆,嚎啕哭喊着:“二小姐饶命。”菊香忙上来拉开他。
我笑了笑道:“还以为你有多大的勇气呢!仅仅是油锅就不行了?刀山还没让你上呢!”
烟柱哭诉道:“二小姐饶命。”
我沉声道:“那就把你知道的从实招来,你若敢骗我半句,今儿就别想完完整整的走出我这房门了,你知道的,我有人撑腰,而你又臭名昭著,即便是把你怎么样了,众人都只会觉得我替人除害罢了,说不准还都会弹冠相庆,没人会理你的。”
烟柱眼睛瞪得极大道:“奴才当日是接了菊香姐姐的话要去替二小姐买药罐子的,想着正好自己也能出去逛逛,懒散会子,刚回府中,欲要把药罐子给菊香姐姐送过去,半路上就碰到了红香,她叫奴才换了药罐子,说奴才买的这个太过粗鄙,二小姐必定不会喜欢,奴才看到她手上的那个,想了想也是,既有好的,奴才何不借着这个向二小姐讨点子好呢,然后就给换了送了过来。”说完,他狠磕了七八个响头。
我语气冰冷:“你就知道这些?没别的了?”
烟柱“砰砰”磕头道:“没别的了,奴才真是不知道内情,实在是一头想邀功,砸进了圈套里。”
我蹙眉道:“那为何刚刚问你,你却什么都不肯说?”
他哭道:“奴才不敢,看二小姐的脸色便知事情不好,奴才如何敢承认?一承认,奴才的罪过不就彻底坐实了?”
我鄙夷道:“你自己做的事故,自己反倒怕起来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木着脸想了想,问菊香道:“红香,曾像是听人换过,可是我房里的人?”
菊香低低回:“是,就是月前那一批新来的。”
我问:“她平日里都是做什么事情的?”
菊香道:“平日里,她不过就是扫撒扫撒院子什么的,许多事情都不让她们这些新来的经手。”
我蹙眉联想到那叫人想不通的泥坑来,忙对菊香道:“把她也给我扯了来,我也有话要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