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打听到瑾月姑姑今儿是傍晚下职,我得知后,就忙出了存梨殿往这里来。
瑾月姑姑住的房间有些小,下午的日头一晒,现走进去还是暖洋洋的,无意间看见瑾月姑姑搁在桌上的一块没有绣完的绣件,绣的是“小儿戏猫”的图案,针功实打实的精巧细密,越看越觉得栩栩如生。
瑾月姑姑人刚到门外,见我来了,怔了一瞬,便疾步来到我身前,低头请安。
我扶起她,微笑道:“姑姑不必拘礼,今儿我不请自来,姑姑不会怪我不知礼数吧?”
瑾月姑姑看着我说:“奴婢怎敢。”
我看了看秋思、冬雪。
冬雪上前把怀里的小猫捧递给瑾月姑姑,瑾月姑姑笑着接过。
一旁的秋思行礼道:“奴婢们在外头候着。”说罢,二人便一道退下。
瑾月姑姑发现我对那绣件很有些兴趣,不由的低了低头,放下小猫,伸手要来取回。
我笑道:“姑姑的针线功夫可真好,名不虚传,”看了一回,又道,“哪日姑姑也教教我吧,特别是这个小孩子的笑貌绣得可真传神。”
瑾月姑姑怔了怔,谦笑道:“二小姐真是将老奴夸得上山下海了,不过是闲暇时随手绣成的半品罢了。”
我转脸看了看正趴在窗上晒着夕阳的小猫,比起手问:“绣件上头的小猫可是姑姑养的这只?”
瑾月姑姑抿嘴道:“是。”
我笑说:“这小猫果真叫‘月半’吗?早上那小宫女告诉我,我十分不信,现下定要当面问问。”
瑾月姑姑答:“是叫‘月半’。”
我想了想,道:“可怎么看它也不胖啊。”
瑾月姑姑笑了笑,“现在是不胖,因为老了,”又补充道,“它还小的时候可胖了。”
我微微一笑,看着瑾月姑姑,大胆猜测道:“这猫的名字想来应是上头的这小孩子起的吧。”言语间尽量叫自己不要心虚。
瑾月姑姑一惊,随即蹙了蹙眉道:“不是的。”
瑾月姑姑的慌张表现着实出乎我的设想,也使我完全确定了自己的凭空猜想,对着瑾月姑姑笃定道:“姑姑,是的。”
她极力避开我的目光,小声嗫嚅道:“不是的,真的不是的。”
我盯着她道:“如果不是的,那么人人都以为忠心无比的瑾月姑姑又怎么会肯帮我?”
瑾月姑姑道:“奴婢何时说过要帮二小姐了?”
我低头笑了笑,道:“莫不是姑姑现下反悔了?”顿了顿:“若姑姑反悔了,大可以马上去告知太后我在做的一切,我绝不会拦着姑姑。”
瑾月姑姑死死地看着我,半晌,松气叹道:“罢了,奴婢在帮二小姐,就是在帮陛下。”
我蹙眉不解道:“这是何意?难道姑姑是陛下的人吗?”
瑾月姑姑摇了摇头,“奴婢不是陛下的人,奴婢从不受陛下差遣,奴婢只是不忍。”
我道:“我知道姑姑一定有难言之隐,姑姑一定有故事,我在来之前并不知道这故事是怎样的,”我摸了摸绣件,“但现在我知道这故事一定跟上面的小男孩,还有这只叫月半的小猫有关。”
瑾月姑姑漆黑的眸中,延伸出一种经年隔世的沧桑感,“可奴婢还是要请二小姐恕罪。”
我笑着摇头,说:“姑姑当真是实在不想说的话,我一定不会勉强,而我知道的这些,虽不完全,但也不会告诉旁人。”
瑾月姑姑走近我,握着我的手,“奴婢多谢二小姐。”欲下跪,被我拦住。
我低声说:“姑姑的事,我知道一定没有那么简单,所以姑姑放心,姑姑愿意帮我,我终归感谢,以后姑姑有什么需要我的,我也万死不辞。”
瑾月姑姑望着我,渐渐蕴泪,“老奴在这里待了几十年,从未见过像二小姐这样的人,”摇了摇头,“二小姐真的不适合在这里生活。”
我点头说:“瑾月姑姑懂我,可陛下他不会轻易放我的。”
瑾月姑姑道:“奴婢知道,陛下喜欢二小姐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一如先帝,可二小姐知道么,如果二小姐一直留在陛下身边,才是害了陛下和二小姐自己。”
我问:“为什么?”
瑾月姑姑叹说:“因为太后。”
我紧紧蹙眉。
瑾月姑姑继续说:“二小姐你以为太后是什么人?若无几分狠辣,如何能走到今天的地位?”
我说:“我明白,太后希望我走,是害怕我误了陛下。可是陛下,我又怎能拗着他,而今我……我又有了陛下的骨血,就连太后也……”轻叹了叹,“没人会帮我的。”
瑾月姑姑道:“奴婢帮你。二小姐知道太后是怎么打算的吗?”
我承认说:“太后只想要我腹中的孩子,不想留我对不对?”又说:“这样也好,到时我也能出宫了。只是实在舍不得自己的骨肉。”
瑾月姑姑点头,再摇头,“一旦孩子出生,二小姐必将与之分离,二小姐认为太后会让天下人知道这孩子的生母是谁吗?皇室中人,最忌讳的就是出生议论。”
我身躯一震,缓了缓,颤声道:“难道说太后想要杀了我以绝口实?”
瑾月姑姑看着我,眸光就如凉晃晃的一轮冷月,不语默认了方才的话。
我手指里绞着衣边,结成了根绳,又放开,不过一会儿,又扭成一根绳,半晌才低头说:“可是陛下会护着我的。”
瑾月姑姑忙道:“就是因为陛下会护着二小姐,才会暗藏祸患啊!”
我明白了,我总算明白了。
我沉默着,瑾月姑姑进而道:“所以,二小姐必须要走!孩子出生前打点好一切,一出生马上离开才行!对二小姐你,对陛下,对所有人都是最好!”
我叹了叹,伸手拈起绣件,放在桌上细细抚平,“这都是后话了,我今儿来,是要问问为何太后不肯放过大和尚?这些事,他并不牵连其中啊?”
瑾月姑姑跟着叹说:“他真的不牵连其中吗?很多事从一开始就已经躲不过了,而他,却早已牵连其中,”看了看我,“恐怕比你还早。”
我焦急问:“那该怎么办?一直被这么揪视着,我始终不能放心。”
瑾月姑姑轻拍了拍我的手背,“二小姐放心,现下他还不错,就是总时不时的有些不大安生,要搅点子事来,奴婢私想了想,大致还是因为二小姐的缘故,”又道,“若二小姐能有什么物件,奴婢也可替二小姐转交于他,想来他会好些安生。”
我闻言身子微微一晃,瑾月姑姑伸手稳稳扶住了我,我想了想,打手拿起桌上用来绞剪线头布料的剪刀断了自己鬓下披着的一小束头发来,打成个同心结,递给瑾月姑姑,“望姑姑带为转交,还要替我告诉他一句话。”
瑾月姑姑缓缓抬手帮我拢了拢残存的乱发,理齐簪子上乱了的翎翎流苏,“何话?”
我慢慢说道:“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莫失,莫忘。”
瑾月姑姑手顿了顿,道:“好,奴婢记住了,一定带到。”
我对着瑾月姑姑笑了笑,扫过一眼那半成未成的绣件,却什么都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