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被子里沉重的呼吸,从棋子的可惧命运想到自身牵挂的感情,如果作为一颗棋子迟早要死,那我为何不在之前开开心心,痛痛快快的过完每一天呢?
我问自己,为什么不可以跟大和尚生死与共呢?为什么不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作出真心的选择呢?
我犹豫着的一直是不确定大和尚的心意与否,不确定他是不是愿意和我一起生死与共。
万一,他愿意呢?
我从被子里窜出来,从柜子上拿下那盏琉璃八角灯,连手炉都没带,开门就奔了出去。
刚穿过廊下,跑出院子,便看到大和尚披着白氅,雪人似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猛的驻足停下,凝视着他,而他,也同样凝视着我。
站了一会儿,身上带出来的热气散了,就觉得很冷,我抬手将灯递给他道:“灯还你。”
大和尚看了看灯,拿过的同时也握住了我的手,瞧了瞧天色,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边被他拉着,边问道:“去哪?可远吗?”
大和尚则是朝前走着,沉声答道:“不远,就在寺中。”
跟着他绕来绕去的,最后到了一颗巨大的树下,黄色的叶子在寒风中摇曳,树干上挂着许多点着的灯笼,昏色的亮光化着残余的积雪,枝头缠满了红色的绸带。
我仰望着说道:“这是什么树?如此寒冬,叶子居然大多黄而不落?”
大和尚笑道:“这是桂树。”
我指着那枝尖问道:“那上面挂着的红色绸带有什么说法吗?”
大和尚牵着我的手走到树下,“那是春节前的好彩头,挂一根红绸在那树枝上,许下的愿望就都能成真。”
我好奇道:“真的?”
大和尚点点头,“绑的越高,你的愿望就能最先被发现。”
我若有所思的说:“那我也要试试。”
转头又问:“红绸哪里来?”
大和尚笑着摇头,从袖中掏出两根红绸来,我抽出一根,回身就毫无淑女之风的爬上了树,择了一处能最先见到旭日阳光的枝头死死的绑上了红绸,对着雪夜明月,在心中虔诚的许下了愿望。
我从树上跳下来,大和尚正好护住了我,我下意识的想后退,可他却把我拥的更紧了,我缓缓地尝试着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鼻端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半晌,他在我耳边轻声问道:“方才你在上面许的什么愿?”
我笑说道:“不能告诉你,告诉你就不灵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放开我,牵起我的手,说道:“看你眼睛里都是血丝,必是昨晚没睡好。”
我答:“是没睡好。”
大和尚问:“为何?”
我道:“因为昨晚有些事想不通。”
大和尚看着我:“现在想通了?”
我点点头,“想通了,我若没想通又怎会跟你出来?”
而后,反看了看大和尚,问道:“你呢?”
大和尚盯着我,“我昨晚没睡并不是因为自己想不通,而是担心你想不通。”
我心里徘徊着那话到底问不问,那层窗户纸究竟要不要捅破?
大和尚歪着头看我,开口道:“有什么话就问吧,你从不是一个说话吞吞吐吐的人。”
我定了定,吸了一口冷气,对着大和尚问:“我不确定你的意思。”
大和尚不解道:“什么意思?”
我回道:“是浅尝辄止,逢场作戏?还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大和尚只蹙眉看了我许久,“淼淼,在你的心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我低了低头,说:“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知道的,我之前的生活不怎么如意,所以我也……也很难轻易的把自己交出去。”
这天儿也是奇怪,刚下完雪,竟就刮起了西北风,我两边留下的鬓发被吹得扬起,大和尚帮我拢了拢领口,道:“起风了,我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他顺势重新牵过我的手,往回去的方向走着,“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为何不多穿点?”
我笑道:“刚才突然想通了,急着去找你,就没顾上。”
他又不死心的问:“说真的,你刚刚许得到底是什么愿?”
我抿嘴摇了摇头,故作高深道:“不能告诉你。”
大和尚叹道:“连我都不能说?”
我点头笑道:“不能,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和你有关,所以,你就别问了,如果它日后实现了呢,我再告诉你。”
大和尚满意的说:“好好好,不问了,我就等着它实现的那一天。”
我的愿望说简单也简单,但若难起来也可比登天。
我许得:天下太平。
只有天下太平了,我才能好好的,大和尚才能好好的,金粟寺才能好好的,太仆府才能好好的。
大家都好好的,我就满足了,我不敢奢求太多,更不敢奢求以后,我想一天比一天好,走一步,看一步,总之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能不辜负真心,不辜负自己就已经很好了。
我举目看着天上不算圆满的月亮,说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大和尚于旁道:“人都说月圆则缺,水满则溢,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刚刚好。”
我侧头盯了大和尚一眼,“你倒是个晓得知足的。”
大和尚笑说:“上次公主在茂林中所说的,其实我很是赞同,什么千金万贯,什么高官厚禄,什么地位名位,都是束缚,都是被动,都不重要,也都不是我想要的,”又说,“淼淼,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这些东西都是我随时准备丢弃的。”
我问:“那你想要什么?”
大和尚淡淡一笑,说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叹道:“你可知,最简单的反而最难。”
大和尚道:“我知道,我一出生就因为生辰的缘故被选出,长到十多岁时,突然的一道圣旨改变了我所有的生活,一夜之间,幸福的家庭没有了,青梅竹马没有了,甚至连自己都没有了,我必须要按照那道旨意来活着,那一刻我很清楚,从一出生我就身不由己的成为了皇权下的一颗棋子,是象?是车?还是炮?”
我深深的望着大和尚不言不语,他果然是我的知己,可天下之大,皇权之谋,谁又不是其中的棋子呢?
你是。
我是。
金粟寺是。
太仆府也是。
就连建宁和三爷都是。
我道:“可惜我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如果有一天要我做皇权的牺牲品,我不想,更不愿,只是,我们有机会反抗吗?”
大和尚笑说:“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也不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