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呆望着小轩窗外一抹晨曦徐徐拉开了新一日的帷幕,又是一个绚丽多彩的早晨,微光暖风挟带着草叶清新降临人间。突如而来的变故使我的心底蒙上了一层难言的阴郁,昨晚的一尸两命传入慈宁宫中亦使一向喜爱湘湘的太后伤痛难已,方才传来太后懿旨,除了破格追封她为一等诰命夫人之外,一切丧仪皆按宫中后妃仪制,给予她死后无上尊荣。
事情前后缘由辗转瑾月姑姑告诉太后,太后盛怒之下却终究不发一言,良久才嘱咐关于冯淑仪还是等罗熙回来再行交代,之后又当众称赞我昨晚后事处理得很好,不愠不急,冷静理智,很有自己当年的风范。
秋思将小米粥并几样咸菜轻悄的摆在桌上,柔声劝我道:“娘娘,从昨晚到今日一直也没休息,好歹喝点米粥养养肠胃。”
我食指与拇指间的汤匙被我揉搓着滚来滚去,恨不得将心里的愤恨全都倾注于上头,半晌,觉得指尖些许疼痛,终于冷冷出声问:“冯淑仪那毒妇如何了?”
秋思轻一蹙眉,“冯淑仪被禁足在合欢殿倒是安静的很,不叫也不闹,更不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静静的待在殿中淡然度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过了一会儿,秋思又道,“对了,听外头人说冯淑仪一回去就换上了缟素衣物,说要为容夫人尽点心意。”
我冷哼一声,丢下汤匙,猛地一拍桌子,碗里的小米粥溅出来大半,“告诉下面人,从今日起不准给冯淑仪送一点吃食,就说是我的口谕,违令者斩,”秋思应声要出去传话,我又道,“等一下。”
秋思问:“娘娘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抚摩着食指上的红宝石镂花银戒,斜眼瞧了瞧外头渐渐升起的骄阳,垂眸冷冷一笑道:“也不用日日送冰块过去了,”嘴角勉强一牵,“既然冯淑仪这么有心要为容夫人披麻戴孝尽心意,我就成全了她,方方面面都替她想到,也好各处做得像样些。”
秋思抿嘴一笑,高声应道:“是!”
其实我心里除了悲痛,更是十分担心,罗熙去金粟寺祈福才短短两天时日就遭遇偷袭,一切发展得速度快得让人害怕。罗熙身边没了容大人保护岂不是更加危险,就好像两头猛兽相互撕咬却有一头先失了坚硬的盔甲把自己最薄弱的地方全部暴露给敌人,又稍过了半晌,太后遣了瑾月姑姑来看我,慰问了几句:“昭仪娘娘也不要太过伤心了,逝者已矣,但活着的人终究还活着,奴婢相信,太后也相信昭仪娘娘已经尽力了。”
我淡淡说道:“虽时日不常,却也毕竟相识一场,此番乍然离去,说全然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瑾月姑姑微笑,面色十分释然,“这皇宫当中波诡云谲,这些事情都是免不了的,历经的多了也就麻木了,若是娘娘有什么不便之处,尽可来慈宁宫告知奴婢,奴婢定当竭尽全力帮助娘娘。”
我眉宇一抖,轻声问:“当真?”
瑾月姑姑笑点了点头。
我想了想,打量着她问:“那瑾月姑姑可有法子避开耳目助我出宫一趟?”
瑾月姑姑叹息一声道:“几日前昭仪娘娘还在慈宁宫求太后帮庄婕妤和宁亲王出宫,怎得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
我心中胶着难耐,一把握住瑾月姑姑的手,蹙眉摇头,“姑姑,我实在有些担心陛下安危,”说到一半,我忽感诧异,瑾月姑姑的手居然不比寻常年迈妇人的松垮,反而紧致细嫩无比,又缓一缓神,“求姑姑帮我,我只需一日,看见陛下安全无恙,我便马上回宫,不会耽误任何事情的。”
瑾月姑姑反拍了拍我的手,“只怕娘娘出了宫去见到陛下就不会再想回来了。”
我焦急道:“瑾月姑姑你放心,我会顾全大局的。”
她疑窦丛生,似乎十分不信任我,“届时娘娘当真能抛下陛下回宫?”
我点头,郑重道:“只要陛下无事,我便立即回宫。”
她“嗯”了一声,点一点头,目光在我面上逡巡一阵,“那么,奴婢可助娘娘一臂之力,酉时一刻,东宫门下闸前,甬道自会有马车来接。”
我欣然一笑,心里感激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连连谢道:“多谢姑姑。”
瑾月姑姑轻笑着看我,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坐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娘娘没别的什么问题想问奴婢了么?”
我挣了挣眉,不解其意,“瑾月姑姑指的是……”
瑾月姑姑抿嘴微笑,略略低头垂眸,伸出手来要牵我,我把左手递出,她一面翻覆着看,一面道:“方才娘娘握住奴婢的手时似是有一瞬的诧异,娘娘心里就不想知道原因吗?”
我心中对瑾月姑姑的细致敏感很是感佩,摇一摇头,轻笑道:“我只露出了这点蛛丝马迹竟都没能瞒住瑾月姑姑,”叹出一口气来,又道,“我本没有打听是觉得这是瑾月姑姑自己的事情,姑姑若想告诉我,不用我打听姑姑也会说,姑姑若不想告诉我,我也没有理由去盘问姑姑原因来满足自己的一点好奇心。”
瑾月姑姑笑道:“奴婢也在这宫中打滚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时刻警惕已经成为了奴婢的日常,”她的目光幽幽扫过窗外的一株绿植,油亮亮的颜色叫人看着欢愉,“许多事情奴婢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只是无人问起,所以奴婢也就不愿多话。”
瑾月姑姑说得这番话让我心中不由的感到悲戚恐惧,担惊受怕的日子如果注定也会成为我的一生,时刻警惕如果终有一天成为我的本能,实在无法想象那时的我会成为什么样子。
我本身对瑾月姑姑的私事并不太感兴趣,不过有时总会觉得她的话是在不断警示我什么,让人心惊不已,“姑姑,我刚才只是有些诧异罢了,其实很久之前我就发现过瑾月姑姑肤质细腻不似常人,只是一直没有太过在意,时日久了,也就淡忘了。”
她浅笑道:“奴婢前段日子记得对你说过一些往事。”
我道:“是,我还记得。”
瑾月姑姑叹道:“年轻时在红月宫练就过一种玉女功夫,这种功夫共有十层,练至三层能保持容颜长久不衰,练至六层能保持行动灵活自如延年益寿,练至十层便能长生不老。”
我笑着摇头不言。
瑾月姑姑问:“你笑什么?”
只因我从不信什么长生不老,认定都是欺骗糊弄,却不明白为什么始终有人相信,千百年来更是一直有人追随。我抬眼看了看瑾月姑姑问:“姑姑,那么你练了几层?”
瑾月姑姑道:“奴婢懒惰才习得四层而已。”
我疑声问:“姑姑当真相信长生不老之说?”
瑾月姑姑沉声道:“娘娘有所不知,这功夫名为玉女劫,必须自小练就方能成大圆满,奴婢就是练得迟了,据说这是西域秘术,许多西域女子都是练了这个功夫,只是……”
我不以为然,轻笑问:“只是什么?”
瑾月姑姑叹道:“只是这功夫练到第九层时会有一劫。”
我又问:“那会怎样?”
瑾月姑姑道:“整个人会在一夜之间失去气息心跳,跟活死人一般,皮肉却不会腐烂,有的人悟性高沉睡个十年便会醒来得大圆满,而有的人悟性低许沉睡个千百年都是有可能的,不懂其中关窍的人便会以为人已死了,入土为安,实则不然。”
我摇摇头道:“不瞒姑姑说,我从不信这些什么长生不老的怪谈,其实如果人一生能意义非凡多姿多彩的度过,尝尽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酸甜苦辣,即便只活十年已经足够,但如果人一生浑浑噩噩庸碌度日就算活了个数百年乃至数千年又有何意趣,最终会成为一种痛苦,一种折磨。”
瑾月姑姑盯着我看了半晌,笑道:“若是天底下的人都能有娘娘这般彻悟江湖上便也不会掀起一阵又一阵的腥风血雨了。”
我蹙眉,“腥风血雨?”
瑾月姑姑点头,轻应道:“是啊,奴婢还记得小的时候红月宫老宫主就是因为江湖上有门派想来夺这玉女劫才会不敌被打断周身经脉而亡,自此后,红月宫便没了往日荣耀。”
我问:“那么玉女劫呢?”
瑾月姑姑面露难色,“本来奴婢是一直带在身边的,五年前不知什么原因竟丢失了。”
我忙道:“会不会是被什么江湖人给不怀好意夺走了?”
瑾月姑姑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会的,”看着我,又道,“本来奴婢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若玉女劫重出江湖,必定又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可是这些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样想来就也并非如此了。”
我点头,琢磨说:“这样害人的东西还是要早些找到然后一把火烧了为好,以除后患。”
瑾月姑姑扯一扯嘴角,沉默了半晌,“许是天意罢,若能长埋黄土之中再不被人发现倒也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