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婉仪殿,正用着晚膳,无人说话,以至到处都是静悄悄的,院子里的枝叶被风吹落在厚厚的绿褥上面,听上去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到寂寞彷徨。
因着心思纷乱交加恍惚不定,随意糊弄了两口就丢下筷子,只想着明日要寻个什么由头才能不失轻重的把太医唤到婉仪殿来,而且不叫人生出一点怀疑,愈想便愈加出神,直到罗熙的一声轻唤,我才恍然回首。
罗熙背手站在那里,嘴边盈着一抹浅笑,是那样的岁月静好,我心随之一动,“怎么,朕来这里用晚膳,你不开心?”
我牵起唇齿,低声道:“没有。”
秋思和冬雪忙请安,又添了一副碗筷上来,“陛下,请。”
罗熙“嗯”了一声,坐下看着我,“你脸色不太好,有心事?”
我身子微一战栗,臂膀上的汗毛一下都竖了起来,敛了敛眸,一会儿,轻笑道:“陛下多虑了,我整天吃得好,住得好,日子过得平静似水,静谧婉转,又怎么会有心事呢?”想了想,又道:“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还有太后都找我说过话,也都提起为皇家开枝散叶,”说着,面上忍不住一羞,“我虽然表面上不在意,但其实心里是在意的,我都进宫一年多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抿了抿嘴,声音更加低迷,“就连湘湘都有了。”
罗熙眼波里墨色的涟漪一圈一圈涤荡着笑意,柔声说:“原来朕的渺渺是在担心这个,”嘴角又是一勾,“那么你既知晓,就也该努力了不是?”
我觑了他一眼,“这种事怎么努力啊,都是缘分罢了。”
罗熙搁下筷子,伸手过来握了握我的手,笑言道:“事在人为嘛!”
我抬眸打量了他两眼,浅笑道:“我听说御医院太医医术精湛,明儿我想找他来给我请个平安脉,顺便问一问有没有什么调理身子的良方,”含笑垂眸,起身行礼,“请陛下恩准。”
他只是一笑,“太医掌管御医院诸多事宜,已经有一年多未曾替后宫人诊过平安脉了。”
一年多……不也就是说,我入宫后,罗熙就不让太医随意出入后宫了,这不是巧合,而是罗熙有意为之,因为他想要掩藏一些事情,我心头一颤,“我是听说太医医术精湛才想着要他来请个平安脉的,其他人我不放心,而且也没什么用,陛下,你就应了我吧,只是请个平安脉,又耽搁不了多少时日,”起身贴在他身侧,晃了晃他的胳膊,娇嗔道,“陛下,你就不想做父皇吗?”
他淡淡含笑,“好了,好了,”轻轻拉过我坐下,抬手划过我的鼻尖,宠溺应道,“就让太医过来给你瞧瞧也罢,你之前从马上摔下来过,正好也叫他给你看看在宫中一年多恢复的怎么样,给你瞧过之后,让他到朕这里说一声。”
我点头,默了一会儿,目光流过罗熙面上,又落在漆黑的地砖上,使眉宇间似乎有化不开的阴翳,罗熙用手转过我的面庞,温柔问:“又怎么了?”
我摇一摇头,颇为感触道:“方才陛下说起我从马上摔落一事,我便十分自悔,想来我爹可是将军,统领三军,无论是马背上还是战场上都是英姿勃发,鲜衣怒马,那样威武,那样风光,可我作为他的女儿居然能从马上摔了下来,”幽幽一叹,“说起来,还真是丢人!”
他目光一凛,沉声问:“可是有人在背后说了你什么难听的话?”猛地一拍桌子,碗筷立时都发出一声齐齐的“叮铃”声响,“那起嚼舌根子的,朕哪日叫人把她们舌头割下来才好!”
秋思、冬雪于旁浑身一颤,面色青白相接。
我赶忙摆了摆手,“没有,”轻轻一叹,又咬了咬唇,“不过是我自己自怨自艾的话罢了。”说着,我便朝秋思、冬雪使了个眼色。她们会意,埋头退下。
罗熙的手轻抚过我面庞,卷绕着我的发丝,“渺渺着实不用介怀这一点,你永远不会给蒙家丢人,你可知你以前骑术是极好的,那次只是一个意外罢了。”
我咧嘴一笑,戳了戳罗熙的肩膀,“陛下哄我!”
他脊背一挺,挣眉道:“朕怎会哄你!”
我清一清嗓子,笑睨着他,“陛下怎会知晓我以前骑术如何?”昂一昂头,“我入宫前陛下又不认识我,”我见他眸子里倏然一紧,但只是一瞬的捕捉,“陛下还说不是哄我?”
罗熙转刹已换了澹澹的笑意,向我道:“朕也是听蒙将军说的,蒙将军是老实人,他绝不会对朕说谎。”
我点点头,目光凝结在罗熙面上,嘴角却挂着笑,手撑着头,“真不知道我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罗熙骤然盯住我,我心猛地一惊,面上不动声色,他望着我的目光渐渐缓和,如满地的凝结的清霜,满枝梨花洁白娇柔,声音带着些许感怀,“朕……也听蒙将军说起过,你以前与现在大不相同。”言语中满含着世事多变的优柔。
我忙竖眉问:“怎么不同?”
他思虑了半晌,才道:“原来的你心里藏了太多的事,太多的情绪,你是寡欢的,敏感的,多愁善感的,你行事步步小心,人若不主动对你,你对人便永远不会有一点越矩举动,这并非是迂腐遵礼,而是你的一种自我保护,一种自惭形秽,”一声叹息后,他又说,“那样累的活着,哪及得上你现在这般的自得其乐?”
我轻轻蹙眉,不敢相信,“我以前是那样的人么?”过了一会儿,我微微摇头,语气不解道,“可是,我是在左将军府长大的独女,怎可能会是陛下口中的这般性格?”不免神色也疑惑起来,失笑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娇矜的,是高傲的,是热烈的,就好像枝头傲立在春光中的榴花,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是冬日风雪凌寒里独自盛开的冷梅,这样凄清,这样孤寂。”说着,眼里有股酸意袭来。
罗熙感慨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许多事情既然已经消散如烟了,就没有必要再去追寻,是不是?”他一面说,一面挽过我的手。
我心里虽有些不甘,却也轻轻道:“既然是上天的抉择,那么,我接受现在的结果。”
他的目光驻留在我面上,忽然紧皱起眉头,语气倒平静,对我说:“渺渺,你要记住,无论朕做了什么,都是因为爱你,想要保护你,想让你快乐。”
我颔首,“陛下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捏一捏我的手,轻笑道:“朕太害怕失去你了。”
我微笑望着他问:“陛下又为什么会害怕?”
他摇一摇头,松了一口气,面色却也是困惑,“朕也不知道,”他垂眸默了一会儿,又问了我一句奇怪的话,“渺渺,你相信这个世间有心灵相通,未卜先知吗?”
我低头一笑,打趣说:“怎么,陛下竟也开始学人家研究奇门遁甲之术了吗?”
罗熙和悦笑道:“朕方才对上你的眼神时只觉得顿时心里一慌,一点都没来由,真是奇怪,以前即便是有刀刃竖在朕的咽喉,朕都不曾惧过半分。”
我笑,“陛下想多了,我已入宫是陛下的昭仪娘娘,就定然不会离开的,一定是今儿国事繁杂,陛下有些劳累,才会突然生出这些无稽的忧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