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静拉着俞苗红进了里屋, 说是有事相商。两位家长被留在了外屋。
洪老头很想趴在门上偷听,但当着颜晋耘的面,他没好意思这么做。看着颜晋耘脸上还算淡定的表情,洪老头酸溜溜地想:你们家是男娃, 你确实是不用着急, 可我们家是女娃啊!他却不知, 他孙女洪静才是大哥,俞苗红在洪静面前就是个小弟。
在洪老头的耐心耗尽之前,两个孩子从屋子里出来了。洪静一脸坦然、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俞苗红一脸不好意思、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洪静学着校领导讲话的样子,把手背在身后, 拿捏着腔调说:“咳……爷爷, 俞叔, 我们经商量后决定订婚。”
洪老头:“……”
老爷子气得就要去脱脚上的鞋!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 四个人重新坐下来商量定亲的事。
既然两个孩子愿意, 那么洪老头还是偏向给他们俩定下来的。一个, 毕竟两孩子之间的事情闹得有点大,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在谈恋爱,如果不定亲,洪静势必要面对很多流言蜚语。洪老头从旧社会一路走过来, 他心里最是清楚,流言可以杀人啊!要是俞苗红是个大烂人,那拼着名声不要也不能让两个孩子在一起,但他并不烂啊!
二个, 两孩子虽然前面一直说他们是兄弟,但他们其实还挺般配的,无论是样貌,还是学历,都很合适。作为学校的看门人,从俞苗红一入学,洪老头就知道有这个人,他冷眼看了两三年,虽然俞苗红身上多少有点毛病,但大体还是个有为青年。
三个,洪静的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了,就洪静这个假小子的性子,在男人面前尤其不愿意服输的,错过了俞苗红,她以后真不一定能找到一个和她聊得如此来的人。
四个,不得不说,颜晋耘的出现是给俞苗红加分的。
至于爱情不爱情的,洪老头心里真没有这个概念。他年轻那会儿,一切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和他家那位已经过世老婆子在洞房花烛夜才见了第一面,不也热热闹闹过了一辈子?就是现在,报纸上说提倡自由恋爱,很多年轻男女在经由介绍人介绍认识后,见上三五面的,就可以把亲事定下来了。和他们比起来,洪静和俞苗红之间已经算是处得久的。就算洪老头认认真真给洪静重新寻摸一门亲事,也很难找到一个像俞苗红这样不孬、不暴脾气、即将有稳定工作的、顶上没恶婆婆的好人选了。
在洪老头已经趋向于同意的情况下,颜晋耘很难说不同意三个字,毕竟他是男方的家长,这世道总是对女人更不公平一些。他轻飘飘一句不同意,落在洪家人头上就会是一座大山。因此,颜晋耘也没法拿“结婚是因为有爱”这种话来劝导两个孩子。
“你们再认真考虑一下,是真做好了要结婚并共度一生的准备了吗?”颜晋耘问。
洪静拍着胸脯说:“是的,我们已经做好准备了。”一口唾沫一口钉。
俞苗红使劲点头。
那行,那这门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但因为两个孩子都还没有完成学业,所以结婚的日子被安排在了一年之后。颜晋耘看了看天色,觉得还不算晚,就从兜里取出一叠票子和一些钱,递给俞苗红说:“这会儿商店还没有关门,你带静静去买块表。”
洪静连忙说:“不用不用!”表那么贵,工业券那么难攒,她不能收这份礼。
颜晋耘冲着洪静笑了笑,却转头看向洪爷爷说:“叔啊,两个孩子的婚礼安排在一年后,知道的人呢,自然知道咱们这是在为孩子的学业着想。不知道的呢,还以为我们不重视静静。静静这样的好孩子,我这个做长辈的,舍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
洪老头懂了,男方家里先买一块表给洪静戴着,洪静走出去也有面子,这才刚刚定亲呢,男方家里就愿意送这么一份好礼,肯定是因为男方家长特别满意洪静啊!
洪老头不是贪这么一块表,但他肯定盼着洪静能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他就劝洪静说:“听你叔的,去吧!”他想,等到洪静结婚的时候,这表就原样陪嫁回去。
洪静和俞苗红离开家门后,看似是走远了,其实洪静绕了个圈子,跑回了自家的窗户底下藏着,想要继续偷听颜晋耘和洪老头之间的对话。俞苗红只能跟着她。
就听洪老头说:“以后都让苗红上我这里吃饭吧,我多做点好的给孩子们补补身子。”你愿意对我孙女好,那我肯定也要对你儿子好,我隔三差五炖肉给你儿子吃!
两位准亲家客客气气地聊着天。
聊着聊着,颜晋耘忽然说:“苗红毕业后会直接分配工作。那么静静这里,我也希望她高中毕业后马上找个单位去上班,不考大学了。”怕洪爷爷误会,颜晋耘少不了说几句真话:“一来,他们小夫妻刚结婚就分居两地,这样不好。二来,现在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了,学校迟早会被波及,还是早入社会更安全。”颜晋耘附在洪爷爷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为了增加说服力,只说这些消息是从白风铃的养父那边获得的。
洪静1965年高考,那场运动1966年爆发。所以颜晋耘希望她暂时停止学业。
就目前来说,其实高中学历也已经很够看了。洪老头哪怕缺乏了政治敏锐度,但颜晋耘特意把白风铃拿出来说事,要不是她的养父预见了之后的恶劣局势,她能从一个机会多多的极为重要的部队医院调到他们镇上的乡镇小医院吗?肯定不能啊!
俞永红还在部队里待着,白风铃的工作要是不调动,夫妻俩能守在一块儿,到时候分房啥的都能占点便宜。偏偏白风铃调到老家这边来了!正常人猜不到白风铃是个外星人。洪老头是个正常人。他立马信了颜晋耘的话,道:“我会和静静商量的。”
窗外,洪静拉着俞苗红悄悄地走了,这回真的去了商店。
洪静心里揣着事呢。颜晋耘附在洪老头耳边说的那几句话,她没听到。她只听到颜晋耘说接下来的局势会越来越紧张,学校会被波及。这不就和她梦里的讯息对上了嘛!梦里的她,作为一个男娃,应该是顺利考上了大学的,结果却后悔考了大学。
奇怪了,俞苗红的爹不是从山村里来的嘛,上哪里去了解天下局势?
“和我聊聊你爹吧!”洪静对俞苗红说。
俞苗红说:“我爹很好的!你有机会上我们村去问问,就没有说我爹不好的。我大嫂不是力气特别大吗,还擅长打猎。但她也有不擅长的地方,她不会做饭,不会纳鞋底,更不会做衣服。我爹不怪我大嫂,反而叫我大哥学了做饭和做衣服。”所以等你嫁给我以后,你不用担心我爹会对你吹毛求疵。他啊,只会对自己儿子吹毛求疵。
俞保红在家捏针拿线是个秘密,哪怕俞苗红和洪静关系好,但以前也没有对她说过这件事。之所以现在说了,是因为他们马上要定亲了!洪静有些不信这话:“你爹真让你大哥去学做饭和做衣服?你大哥也愿意听?天呐,你爹真是出人意料啊。”
“真的!”俞苗红这会儿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恨不得能对着洪静掏心掏肺,直接把家里的秘密倒了一个干净,“真的不能再真了!我大哥不愿意也得愿意啊,我爹都亲自上手教他了。我和你说,我爹的手特别巧的,做出来的衣服可有样子了!”
洪静:“!!!”
洪静小心翼翼地问:“你爹做衣服?”
疑邻盗斧这种情绪是全人类都会有的。洪静在心里尖叫,天呐,不会这么巧的吧,难不成俞苗红的爹也能做预知梦?她梦里的自己是个男孩,所以她得做一点男人会做的事情,比如抽烟喝酒穿平角内裤,才能梦到关键讯息。那在俞苗红爹的梦里,他就是一个女人?所以他得做一点女人会做的事,比如做衣服,才能梦到关键讯息?
她梦见考上大学的自己后悔了,俞苗红的爹也梦见考大学不好?
当然,洪静这会儿只是浅浅地有了这么一个想法,没百分百认为颜晋耘真和她一样。她忍不住说:“你再多说一点。我觉得你爹真有意思,你再说点关于他的事。”
俞苗红就使可劲地说,说闹灾荒的时候,村里其他身体健康、经常上山的人都没找到食物,他爹大病初愈,晃悠悠地上了山,结果就在一个旮旯角找到了野豆子。嘛,俞苗红是个孝子啊,又想在洪静面前表现自己,因此话里肯定存在夸张的部分。
洪静就想,这也太神奇了,经常上山的人没找到野豆子,俞苗红爹难得上山却找到了,难不成他果然能从梦中获得讯息?要不然,怎么偏偏就是他一找就找到了?
俞苗红还说,他大嫂还没嫁过来时,她娘家要把她卖给傻子,结果她就撞墙自杀了,当时要不是他大哥正好背着粮食路过,他大嫂就是撞了墙也要被送到傻子家里去。俞苗红说:“也是巧了,我大哥当时正好听了我爹的话,外出换粮食。又是听了我爹的话,用换来的粮食换了我大嫂。”他这么说,是为了突出表现颜晋耘的善良。
但这话落在洪静耳中,她就忍不住想,也许根本不是巧合呢?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巧合。说不定俞苗红的爹就是从梦里获得讯息了,因此提前安排他大哥去换粮食。
疑邻盗斧的心是越来越重了。
等两个孩子买完手表回到家,颜晋耘正在准备晚饭。一来,他手艺好;二来,他比着洪爷爷要矮上一辈,自然就主动揽了厨房里的活。洪老头本来不好意思让他动手的,但看到颜晋耘切菜做饭的样子比自己专业多了,洪老头只好把厨房让了出来。
闻着空气里前所未有的食物香气,洪静不争气地咽了一下口水。
在橘色的落日余晖中,洪静看向俞苗红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小俞兄弟,我怀疑你爹和我一样能做预知梦,且你爹梦里的他自己很可能是个贤妻良母,我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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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春节上苗红家里做客,礼物都备齐了吗?”洪老头问。
“备齐了。”
“给苗红他爹准备了什么?”
“他爹不抽烟,我就准备了一对酒,还有两包蜜枣……”和一支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