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一年注定是艰难的一年。
颜晋耘就去找宗老们和生产队长商量, 要不然就分两组,一组由壮年劳动力组成,在非农忙时期跟着田甜去山里打猎,田甜最擅长打猎了, 只要去一次深山就绝对不会空手而归。另一组由村里的老弱病残组成, 跟着颜晋耘去山里找野物充当粮食。颜晋耘是这么说的:“要是能像去年那样找到一片新的野豆子丛, 又能对付几天了。”
可上头有政策啊,单独几个人偷偷摸摸地去深山,总能找理由对付过去,这一群人一起去,万一被人举报了……颜晋耘又说:“咱农村都没粮食了, 我就不信他们城里粮食不短缺。是, 他们会发粮票, 但天下的粮食不都是咱们农村人种出来的吗?土地里的收成好不好, 那是我们亲眼看得见的, 这点粮食哪里养活得了那么多人。”
“文胜啊, 你有啥想法,你只管说出来。”一位宗老说。
颜晋耘就道:“我们直接派人去镇上,找镇上的领导商量,就说工人们在工厂里加班加点地建设祖国, 实在太辛苦了。我们农村人趁着农闲没事干,就上山弄了些天生天养的野物,想给工人们补补身体。问领导,这事可行吗?”要是可行, 那他们全村去深山里找粮食就有借口了,到时候拿一部分去镇上,剩下的不都是自己吃了么?
领导不可能说不行,因为城里是实打实地缺粮。扛着工农一家亲的旗帜,高喊大团结的口号,顺便缓解一下粮食危机,这事要是操作好了,说出去也是一个政绩。
宗老们沉思片刻,低声交流了一下,说起某某村某某人的女婿就在镇上,大小是个领导了,要不然就在私底下先探探他的口风。这事具体是怎么操作的,颜晋耘没有参与,反正最后他就带着老弱病残队上山去了,他大儿媳则带了一支青壮年队伍。
颜晋耘有独特的野外生存技巧,什么野菜、野果子都尽量薅回家,尤其是那种淀粉含量高的野山根,更是绝对不能放过,全部挖回家然后把淀粉洗出来,这能充当主食。田甜那边呢,她最擅长的还是打猎,就带着青壮年在深山里各种挖坑设陷阱。
很快,不仅俞家村是这么做的,周边其他的村子都跟着学起来了。饿肚子的滋味真真不好受,很多人都饿怕了,但私底下偷偷进山的人没有颜晋耘和田甜那样的本事,进了深山很容易出不来,现在有了借口能全村人一起进山,安全性就高了不少。
每个村都是一样的,留下自己人吃的口粮,再送一部分去镇上。大家进山的行为就变得合情合理合法了,这都是乡下的农民兄弟对城里的工人兄弟的一片心意啊!镇上也因此得了好处,听说某家老太太原本想偷偷跑到野外去等死的,好省下自己的粮食给孩子们吃,她都已经跑出去了,乡下的粮食送来了,孩子们又把她找了回来。
总得来说,和其他地方相比,他们这儿饿死的人少。
但进山也有风险,哪怕是全村一起进山,没有颜晋耘那样的观察能力,没有田甜那样的战斗力,就会有人或是一脚踩空,或是被毒虫毒蛇咬伤,或是落在人群后头被野兽攻击,或是同一村的人不够团结……偶尔也能听到某某村里有人死在山里了。
颜晋耘作为采摘队的领头人,因此成为了妇女之友。刘花花肩负着全家人的期望,总是不错眼地跟着颜晋耘,防止他发生危险。这么着的,刘花花也把村里的老弱病残女认了个全面。她为人还算伶俐,比较会说话,反正谁找她聊天都能说上两句。
田甜那边呢,一切凭武力说话,全村的青壮年就没有不服她的。有时候,他们甚至觉得田甜不是谁家的小媳妇,而是他们的结拜兄弟,看着她飒爽的样子,真是忍不住要冲着她喊“大哥”啊!不过,虽然崇拜田甜的人很多,俞保红的情敌却没几个。
“大嫂”这个尊称,还是让俞家的保儿独享好了。:)
好不容易把最难的一年过去了,俞家村全村没有任何伤亡,甚至他们这一年过得比前两年还要稍微富足一点点。灾年持续了三年,他们在第二年先有了颜晋耘,又有了田甜,日子反而好过了一些。六二年的到来就像一场无数人期盼已久的春雨淋在了这片已经遍体鳞伤的土地上,苦难过后,土地里终于再次长出了代表希望的新芽。
颜晋耘默不作声地望着远处的青山。
巫慎啊巫慎,你这回又被随机到哪里去了,都两年了,竟然还没有找过来?难不成又被随机到国外去了?如果巫慎真在国外,考虑到即将到来的运动,他要是在这时候回国找颜晋耘,确实容易使得两人都被那场运动波及。就连寄信都是不成的,有一封国外来的信,等到运动开始了,就有人要批-斗你了,把你的外国关系交代清楚!
要真是这样……难不成要等到运动结束以后,也就是一九七六年以后,巫慎才能找过来吗?颜晋耘在心里做了一个非常简单的算术,原身是一九二五年生人,到了一九七六年就五十一周岁了,按照俞家村的算法,就是一个五十二岁的糟老头子了。
怎么的,等到了五十二岁再像老房子着火一样地谈恋爱,这很光荣吗?
慎啊,你这会儿找来,我们还能彻夜不停地啪啪啪,你确定要往后拖吗?
颜晋耘久久地望着远处的青山,阳光细细碎碎地落在他的脸上,就像是给他打了一层美白滤镜,使得他整个人显得更加好看了。刘花花戳了一下俞卫红,老二抬头看到颜晋耘那个样子,小心翼翼地问:“爹,你咋啦?”怎么看上去很不开心的样子。
颜晋耘摇摇头:“你不懂啊……”
你们都不懂啊,老子可能要一直打光棍打到五十二岁惹。
“爹,你说出来嘛!你说出来,我肯定懂的。”虽然颜晋耘这两年一直在纠正老二的性格,但也许是因为颜晋耘对他太好,老二越发爹宝男了,非常积极地在颜晋耘面前表现自己。他还把刘花花拉到颜晋耘面前:“就算我不懂,还有花花呢,花花比我聪明,肯定就懂了。”什么样的爹宝男没那么讨厌?哦,当他同时也是个妻宝男时。
刘花花先给了老二一个温柔的眼神,又看向颜晋耘,也想在颜晋耘面前表现自己。什么样的情况下儿媳妇不会讨厌爹宝男?哦,当她的“病情”和她丈夫差不多时。
颜晋耘:“……”
哼,当着老爹的面眉来眼去?老爹一脚踢翻你们这碗狗粮!
六二年过去,六三年来了。巫慎来了吗?他没有。
六三年过去,六-四年来了。巫慎来了吗?依然没有。
不过,这一年老俞家发生了两件好事。第一件,田甜成为了他们生产队里的民兵队长。从来就没有女的当过民兵队长,但是田甜当上了,还是高票当选的那种。第二件,刘花花成为了他们生产队里的妇女主任,专门从事和妇女、儿童有关的工作。
如果说田甜完全是凭着自己的能力,那刘花花这边则是因为颜晋耘给她打好了基础。村里那些老弱病幼女为何都爱来找她唠嗑,还不是因为大家在采摘队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吗?等到投票选妇女代表时,大家就把她选上去了。再有,有颜晋耘教刘花花认字,她现在已经能够读懂上面发下来的文件了,只凭这个本事,她就能出头。
灾年的时候,谁家没有受过老俞家的恩?那可是活命的恩!
因此,只要田甜和刘花花在她们的本职岗位上干得不错,她们就能把这个位置坐得稳稳的。因为她们有庞大的群众基础,所以在开展工作时都会比别人顺利很多。
两个儿媳妇都当“官”了,宋金来心里既高兴又有一点儿担忧。
儿媳妇们越来越出息,儿子们却总是一副毫无出息的样子啊!老二也就算了,勤勤恳恳的总挑不出错来,但老大真是太过分了!这两年越发不成样子,别人在地里抢收,他竟然仗着田甜能干,躲在屋子里不出来,硬是把自己养得和城里人一样白!
“又懒又馋的东西,半点本事都没有,至今也没给我折腾个孙辈出来。”宋金来一想到俞保红那个样子,就觉得头疼脸疼心口疼,总之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舒服的地方。
宋金来改嫁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小名叫二妮。等刘花花当了妇女主任,她在生产队里办了扫盲班,二妮肯定要去给二嫂子捧场啊,刘花花就给她取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名叫俞星红。二妮可喜欢田甜和刘花花了,跟着大嫂子学武,跟着二嫂子学文!
此时,二妮从外头飞奔回来:“娘!娘!我大嫂怀了!”
“什么?”宋金来疑心自己听错了,“大甜怀上了?”
二妮开心地说:“对啊!大嫂说,难怪最近力气越来越大了,原来是怀上了。”
别人怀孕能去了半条命,但田甜的情况很特殊,她怀孕就像是怀了个“假”孕,不仅能吃能喝能睡,体能比怀孕前还要好。本来大家都体谅她,既然怀孕了,民兵队里的事情就先放放,等生了孩子再说。结果田甜精力旺盛啊,越是怀孕,她越是能干。
去镇医院做个检查,她火眼金睛抓到了一个特务;去供销社里买东西,她路过河边时动作潇洒地救了两个溺水的儿童;公安局听说过她的大名,想要借调她去出某个任务,得知她怀孕时本来想换人的,但田甜举着她老公和玩儿似的,趁着月份小肚子不显就把任务完成了。就这样,孩子在妈妈肚子里时就陪着妈妈领了好几回奖章。
与此相对,俞保红是越来越憔悴了,光食欲不振就长达三个月。
宋金来忍无可忍地说:“怎么的,能孕吐都装上了?你媳妇那么能干,你心里就没点害怕的嘛。我要是大甜啊,我立马和你这个懒东西离婚,要不然尽伺候你了。”
俞保红往嘴里塞着酸黄瓜,嘟囔着说:“我媳妇才舍不得和我离婚呢。”
“你有啥好的,大甜能舍不得你?”宋金来一脸嫌弃。
俞保红一脸神秘地凑到亲妈耳边:“妈,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了。大甜只穿得惯我做的小衣。供销社里卖的那些都是什么玩意儿啊!不好穿!我给她做的最好穿了。”正所谓熟能生巧啊,他做的衣服越来越精致了,这一年更是连绣花的技能都掌握了。
宋金来掏了掏耳朵:“你说啥?”
“我说,大甜只穿得惯我做的小衣!”俞保红得意极了。想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抓住她生活的方方面面,想尽一切办法让她离不开自己的照顾!
啊,就像我这样,我超棒的!